抗战时期，我国的钨、锑、锡等特种矿产（以下简称“特矿”）作为用途广泛的军工原料和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一直都是国际市场上的抢手货。我国通过与苏联之间的特矿易货，换取了大量亟需的军火物资，大大增强了我国的抗战力量。然而，出人意料的是，1940年6月20日一道突如其来的禁令，却让我国运存越南准备出口的万吨特矿陷入了前途未卜的深渊。如何抢运出这批巨量特矿，顿时成了当时主管特矿易货的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委员翁文灏的心忧大事。
南洋风云突变 万吨特矿冻结
1940年春夏之交，攻势凌厉的德国法西斯在西欧战场上取得了暂时性的军事胜利，先后占领比利时、荷兰等国家，后又攻占巴黎，迫使法国宣布停战、英国困守英伦三岛，这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日本法西斯的侵略野心。是时，已经占领我国东部半壁江山的日本法西斯决定实施“南进”政策，夺取英、法两国一时无力保护的亚洲殖民地。而越南则首当其冲，成为日本法西斯亟欲攻占的首要目标。因为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不仅在地理上与我国广西和云南两省接壤，而且地处我国特矿出口和进口援华物资的主要国际交通线，即连接云南昆明与越南海防的滇越铁路。故此，日本法西斯趁机向法国施压，迫使法国不得不答应日方提出的无理要求，宣布自1940年6月20日关闭滇越铁路，停运一切货物并禁止出口，同时允许日本法西斯派出监视团监督执行。得知消息的国民政府外交部尽管立即发表“引为深憾”的声明，但却无法改变这一既成事实。6月29日，日本监视团抵达越南河内，7月2日，监视团建立正式的常驻机关。一时之间，越南形势岌岌可危，南洋风云因之变色。
这一风云突变的直接后果，一方面导致了法国对殖民地越南控制权的丧失，另一方面也导致了历经多年抗战而“苦撑待变”的我国面临着援华物资主要进口通道被迫切断的危险，同时也导致运存越南的上万吨特矿被迫冻结，无法正常出口。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藏翁文灏呈给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的函中显示，截至1940年6月22日，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共有1.2万多吨特矿运存越南，总价值在850万美元左右。具体来说，运存越南海防的特矿有钨砂4740吨，约值520万美元，锑品5270吨，约值126万美元，锡品50吨，约值5万美元。运存越南西贡（今胡志明市）由薛伦加（Selenga）轮卸下的特矿有钨砂1200吨，约值132万美元，锑品400吨，约值10万美元，锡品100吨，约值10万美元。运存法国租借地广州湾（1898年法国强迫清政府租界，行政上隶属法属越南总督管辖，在今广东省湛江市区）的特矿有锑品1000吨，约值24万美元。如此巨量和价值的特矿，正是资源紧缺的日本法西斯所垂涎的。如果不能顺利运出，那么我国除了遭受巨额的经济损失之外，还会影响到中苏特矿易货的国际信用，进而无法继续得到我国抗战亟需的苏联军火，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一个抢运被冻结的万吨特矿计划，开始由翁文灏酝酿实施。
1940年8月10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
为洽办薛伦加（Selenga）轮被扣特矿一事致经济部部长翁文灏的函。
运筹帷幄措置 多方协助抢运
鉴于抢运计划“时机迫切”，翁文灏迅速采取了一系列的“紧急之措置”。据《翁文灏日记》中记载，1940年6月21日，他先是委托英商福公司总经理贝安澜“往见”美国驻华大使詹森，请其设法协助将存于越南的万吨特矿抢运至英美属地的马尼拉或新加坡，后又致电与资源委员会早有经济往来的美国纽约华昌公司总经理李国钦，请其速洽存越万吨特矿售美事宜，接着又和资源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钱昌照联名函电资源委员会驻越工作人员刘晋钰、贝志翔以及中国驻越领事许念曾、尹凤藻等人，请其“切实协助”即将飞赴越南洽办特矿外运的贝安澜。22日，翁文灏又亲自函商美国驻华大使詹森，请其“即电”美国政府收购存越特矿。24日，翁文灏电请中国驻法大使顾维钧，让他马上与法国政府协商，使对方下令越南当局放行特矿出口。接着，鉴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西南进出口物资运输总经理处主任宋子良被蒋介石赋予“全权处置存越全部物资”的特权，翁文灏又商请宋子良速与原法国军备部代表欧德南商定废止中法之间十几天前签订的售卖存越钨砂合同。同时，翁文灏还电商赴美寻求援助的蒋介石私人全权代表宋子文，请其就近协助李国钦洽商存越特矿售美事宜。
经过多方协助，翁文灏的存越万吨特矿抢运计划终于初见成效。1940年6月22日和24日，美国驻华大使詹森两次致电美国外交部，汇报中国存越万吨特矿亟待美国政府协助抢运和收购的紧急情形。25日，抵达华盛顿的李国钦先后与美国国防委员会、军备部、财政部等政府主管部门积极磋商，最终美国政府允准“全数收购”我国存越万吨特矿，并由美国国务卿赫尔亲自电告法国政府及驻越美国总领事交涉放行，同时由美国派遣两艘轮船赴越装运。29日，宋子良也征得欧德南同意，双方取消原订购钨砂合同。同日，宋子文密电翁文灏、钱昌照，说美国政府已“购定”全部存越万吨特矿。7月1日，贝安澜电告翁文灏，法属越南总督今晨当面签准放行令，“一切措置进行顺利”。至7月10日，第一艘美国轮船到达越南海防，开始装载特矿4000余吨，后又驶抵西贡装载海防移运的特矿1500余吨，26日返美。第二艘美国轮船于7月19日抵达广州湾装载特矿2000余吨（包括续到特矿），后又驶抵海防装载特矿约4000吨，8月6日返美。
兼顾各方周全 抢运成功获赞
就在第一艘美国轮船抵达越南西贡准备装载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1700吨特矿的时候，美国外交部突然接到驻越美国总领事的急电，呈报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特矿已被法属越南暂时禁止出口，据称该项特矿主权属于苏联，没有苏联允许不准放行。原来，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1700吨特矿本是我国运往苏联的易货矿产，只是由于英、法两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德国展开经济战，认为该轮特矿“涉嫌”通过苏联转运德国，所以在公海上被截扣，先后押往英属香港和法属越南西贡进行检查。1940年6月20日的法国禁令又使得该项特矿和我国存越其他特矿一起被迫冻结，嗣后几经交涉才售与美国。但苏联亦亟需这批特矿，遂一面向法国政府交涉，电令法属越南不准放行，一面致电驻华商务代表巴固林转告国民政府“仍将该货运苏”。翁文灏在得悉苏联的真实想法后，为谋求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特矿“早日脱离越南及勉符苏联政府之愿望”起见，便委托李国钦与中国驻美大使胡适等人“转商”美国政府取消原订售约。8月10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快邮代电翁文灏，“即请”洽办薛伦加（Selenga）轮被扣特矿一事。同日，翁文灏与巴固林商定，如果美国政府同意取消原订售约，则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特矿立即转为苏联政府所有，并以越南西贡为交货地点，且由苏联“自办运输”。15日，李国钦电告翁文灏，美国政府已答应取消售约。之后，苏联在9月底派遣轮船到达西贡运走此项特矿。
令人称道的是，在日本法西斯实施“南进”政策和监视团进占越南的危急时刻，翁文灏运筹帷幄，“昕夕从公”，协同多方力量抢运出被冻结的万吨特矿，为国家挽回了800多万美元的经济损失，同时也使得我国守住了对苏特矿易货的国际信用。1940年8月1日，翁文灏电呈蒋介石汇报万吨特矿售美情形。9日，蒋介石致电翁文灏，令其对抢运特矿事件出力人员“代致嘉慰”。14日，翁文灏、钱昌照联名致电刘晋钰、贝志翔及驻越同仁和许念曾、尹凤藻等人，表达蒋介石令其“代致嘉慰”之意，感谢其“不辞劳瘁”“全力协助”。20日，翁文灏又分别致电蒋介石和孔祥熙，呈报薛伦加（Selenga）轮所卸1700吨特矿处理经过。23日，孔祥熙特函翁文灏，称赞其“运用得宜，各方均能兼顾，处理尤称周安，硕画尽（荩）筹，佩慰无似”。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8年5月11日 总第3218期 第二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