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文灏（1889－1971）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书生从政”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他从清末秀才到留洋博士，从著名地质学家到南京国民政府最高行政长官，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全国政协委员，被毛泽东主席称赞为“有爱国心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其跌宕起伏的人生，极具传奇色彩。其中，他于1934年至1936年间妙计挽救河南省修武县焦作镇（今焦作市）的中福公司，不仅使得濒临破产的煤矿在短时间内起死回生，“业务日臻上乘”，而且也使得自己初显从政身手，意外地开启了从一介书生到政府官员的腾飞起点。
1934年12月3日，翁文灏为奉命担任河南省中福煤矿整理专员而拟具兼理地质调查所所务办法致国民政府北平实业部的呈。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遇车祸死里逃生 被委任整理专员
翁文灏是中国第一个地质学博士，是中国近代地质学和地理学的奠基者，他常以“愿为地学启朝暾”为己任。1934年初，时任国民政府北平实业部地质调查所所长的翁文灏，因为得知浙江省长兴县发现石油矿苗，深知石油这一“现代工业前进的轮子”对于国家工业化的重大意义，决定在南京参加完一个会议后亲赴长兴县调查。然而，翁文灏在调查完毕后乘车返回浙江省省会杭州市的途中，却遭遇了一场意外之祸。
事情发生在1934年2月16日下午3时许，当翁文灏乘坐的汽车行至武康县东埭溪附近的洋桥时，因司机驾驶不慎，猛然撞向路边的桥栏，瞬间，强烈的冲击力使得汽车的汽缸完全爆裂，翁文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昏迷过去。一个小时后，一位路过的长途汽车司机发现了昏迷未醒的翁文灏和司机，当即将他们送往武康县医院抢救。由于翁文灏头部伤势过重，又被连夜转往杭州市广济医院急救。翁文灏在武康罹祸的消息传出后，北平、南京学术界和政界人士，甚至就连身在南昌的蒋介石都对他的生命安全表示出了极大的忧虑和关注。
深知翁文灏是“今日中国需要之人才”的蒋介石，一面下令医院不惜任何代价救治翁文灏，一面又派他以前的秘书钱昌照亲往医院，组织抢救。同时，蒋介石还指派国民党浙江省政府主席鲁涤平代其前往医院探视问候，并让杭州市著名医生牛惠霖常驻医院，专门负责翁文灏的治疗。经过两个多月的精心诊疗，翁文灏终于战胜了死神，清醒过来，并于4月27日转至北平协和医院就治和休养。
翁文灏在休养期间，于1934年8月中旬突然接到蒋介石的电报，令其前往江西庐山商量要事，实际上就是委任他为中福公司整理专员。原来，1933年6月改组成立的中福公司，是由中国中原公司与英国福公司共同出资组建的，是当时中国的第三大煤矿公司。其中，中原公司占股份51％，福公司占49％，中方担任总经理，英方担任总代表，共同负责公司运营。但因公司经营管理不善，1934年夏已到濒临倒闭的境地，内部工潮迭起，外部债台高筑。是年7月，福公司董事长吴德罗夫专程从英国来华，由英国驻华大使陪同晋见蒋介石，要求派人彻底整理中福公司，以挽救煤矿走出困境，并表示自愿放弃特权，对整理矿务不加干涉。
翁文灏得知详情后，认为这背后牵涉中外关系，情势复杂，坚决辞却此事。据《翁文灏年谱》中记载，他向蒋介石表示：我专业研究地质，不会开矿做买卖，中福存煤很多，我没能力卖出；何况我重伤之后，尚未恢复健康，决难担此重任。但蒋介石并没有接受他的理由，仍坚持任命他为中福公司整理专员，并派时任河南省建设厅厅长张静愚于9月12日先期抵达中福公司，在翁文灏正式到任前代其整理相关事务。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整理工作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于是，蒋介石再次电催翁文灏“务必速往焦作就任”。是时，深为感激蒋介石“救命之恩”的翁文灏别无选择，只好答应试办，并表示如果失败，就自请辞职。
巧借力“尚方宝剑” 施妙计公司重生
翁文灏深知，张静愚整理中福公司失利的最大原因在于无法协调好复杂的多方利益。这一点，蒋介石也十分清楚。因此，在翁文灏正式赴任之前，蒋介石除了又一次催促他“克日驰往就任，积极负责彻底整理”外，还送给他一把“尚方宝剑”——《河南中福煤矿整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该《办法》中明确规定，整理专员只受蒋介石“节制”，关于整理方法中的重要事项“应随时请示办理”，而在业务方面，每6个月编具报告呈送蒋介石“核阅”即可。正是这把“尚方宝剑”，为翁文灏顺利处理好各方面的利益关系打下了良好基础。
1934年11月底，翁文灏以中福公司整理专员的身份，率领孙越崎、张兹闿等人先到河南省省会开封市拜会省政府主席刘峙，表示自己此行完全是因蒋介石一再敦请，才勉为其难赴任，整理工作可对河南省政府随时报告，但希望刘峙不要干涉。刘峙深悉翁文灏此行握有蒋介石的“尚方宝剑”，非张静愚可比，因此，对翁文灏一行表示非常欢迎，保证决不干涉其工作。
12月10日，翁文灏召开了到矿后的第一次中高级职员会议，传达《办法》，并宣布随行的孙越崎为总工程师，张兹闿为会计科长，其余人员分别担任秘书、财务、营业和运输等科职员，原各矿矿长、各科科长等一律照旧。但是，原来公司那些挂名领薪而不工作的“参议”“顾问”等关系户，一律裁汰，停付薪资。同时，翁文灏还将有营私舞弊行为的原中英双方会计长予以撤职，并裁撤英国人总代表的职位。至此，中福公司的业务基本上全由中方主持。
在处理好各方利益关系的同时，翁文灏还连出妙计，重点狠抓产、运、销业务，使中福公司逐渐走上了良性发展的正轨。在生产管理方面，翁文灏首先完善了此前张静愚的整理办法，并规定整理时间为两年，中福公司由原来河南省政府主管改归军事委员会领导，解散中福公司董事会，公司所欠债款暂缓付还，缩小组织，裁汰冗员，减低薪额等；其次，改进煤矿的工程技术，由总工程师孙越崎全面负责，停止过度开采。在经营管理方面，翁文灏不但用从银行借到30万银圆及时清还了职工的拖欠工资，偿还了铁路运费欠款和其他债务，还“加聘良医，增多医院，以治疗各种伤病”，保障了工人的健康、安全，此举极大地稳定了人心。在运输方面，翁文灏特别注重协调处理好与道清铁路（自河南省浚县道口镇至河内县清化镇，负责运输中福公司煤炭的专线铁路）的关系，严格执行装卸时间以提高运输效率，同时，与道清铁路约定停运非法土窑煤炭，统收正规煤矿煤炭。在销售方面，积极采取在有其他煤矿竞争的地方压低售价，在没有竞争的地方抬高售价的方法，很快就挤垮了一些缺乏竞争力的小煤窑，成就了中福公司在该地区的垄断地位。
两不误兼理所务 显身手成绩斐然
尽管翁文灏奉命“彻底整理”中福公司，但他仍然放心不下自己所钟爱的地质事业。为了更好地做到二者兼顾，身为地质调查所所长的他，于1934年12月3日呈请国民政府实业部核准他拟具的兼理地质调查所所务的办法。呈文称，“奉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任命为河南中福煤矿整理专员，当以平豫二方兼顾为难，一再辞谢”，后复奉电令，“未便再辞，拟于日内即行驰往试办”，但是地质调查所的事务“应照常进行”。他还特别指出，所长职务由谢家荣代理。
翁文灏在附件《处理文件暂行办法》中详细规定了地质调查所处理公私文件的7条办法。其中规定了“公文及私函有关公务者”，必须“从速处理”，对“不易办理”的重要事务，应以快函或电报请示所长，而“外来致所长的私函无关公务者”，应汇寄所长“自行处理”。1934年12月27日，实业部令知翁文灏，“呈件均悉，应准备案”。
正是由于翁文灏的统筹兼顾和精心谋划，最终使其对中福公司整理工作与所务工作两不相误，尤其是整理工作，成绩斐然，令人瞩目。1935年底，逐步走上正轨的中福公司实际产煤105万吨，利润达112万银圆，基本实现了产、运、销、利“四个一百万”的总体目标。而英国福公司投资此矿近40年，从未取得盈利，至此结账，“始略有赢余”。与此同时，伦敦股票市场上福公司的股票也开始大幅度上涨。
由于翁文灏此次整理中福公司成绩突出，获得中英双方的一致好评。据国民党河南省政府主席刘峙向蒋介石秘书杨永泰报告称：“中福公司自翁专员文灏接事后，整理顺手，业务日臻上乘。”同时，伦敦《泰晤士报》也详细报道了中福公司整理经过，高度赞赏翁文灏管理有方。福公司董事长吴德罗夫更是“极表欣慰”，声言西人在华投资，经理人必须用中国人“方能得当”。1936年底，中福公司两年整理期满，中英双方都坚持选举翁文灏为董事长，虽然他并没有公司的股份，仅是一个挂名的董事长，但这也充分说明了中英双方对翁文灏的敬服和信赖。
对于翁文灏个人来说，此次整理中福公司，不仅仅展现了他清晰严谨的工作思路、雷厉风行的办事手段、平和圆润的处事风格和清正廉洁的个人操守，更展现了他在地质科学之外的行政能力。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此后，他由一介书生开始投身政治，相继担任了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秘书长、经济部部长兼资源委员会主任委员、战时生产局局长，行政院副院长、院长，而真正使其腾飞的起点，就是此次的整理中福公司事件。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8年8月17日 总第3260期 第二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