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和几位朋友从江西德兴市前往玉山县踏春。
小时候，我家邻居就是玉山县人，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我一直对他们都很好奇。后来，跟他们接触多了才知道他们那里人多地少，大多数人为了养家糊口外出务工。年少时的我一直觉得玉山县是一个很贫穷的地方，更可笑的是，我坚定地认为贫穷的地方与文化无关。
长大后，我才知道玉山县历史悠久，历来有崇尚文化、重教兴学的优良传统，这里的人们尽管生活不富裕，但父母仍以送子女入学为荣，玉山教育事业有着辉煌灿烂的历史，被誉为“博士县”，改革开放后，该县博士数量不断上升。大量的人才涌现，成就了玉山教育事业的好口碑，我至今仍对博士生“摇篮”玉山一中心怀敬意。但除此之外，我依旧没有将玉山县与厚重的历史文化联系在一起，打心眼儿里还有点轻视这个偏居江南的小县城。
车子三转两转，停留在一个名叫“杏花村”的公园门口，见识浅陋的我此时仍未意识到其中的深意。公园建在冰溪河边，沿岸绿柳依依，河水微皱，涟漪微泛，春风款款深情，杏花、茶花相互争艳，一行人兴致盎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此刻风和日丽，好友相伴，大家有如飞出牢笼之鸟一般，到处“啾啾”“唧唧”，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穿回廊，越小径，一路抚柳闻花，惹得蜂蝶追身后；伫石柱，倚墙根，一路追寻古迹古址，上下打量细思索。
转朱阁，曲径幽，绕过一座假山，发现一幢精致的房子，抬头一看，“画藏阁”3个字映入眼帘，正细思“画藏阁”作何解时，只见房子右边坐着两个对弈的石雕人像，看了介绍说明，方知其中一个是唐朝画家阎立本，“画藏阁”的意思顿时令人豁然开朗。
但随之而来又产生了一个问题，阎立本是画家，同时还官至右丞相，当时远在长安的他为何会与玉山结缘呢？
同行的一位博学多才的朋友望着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告诉我：“阎立本晚年在玉山隐居数十载，对面的武安山还有他的衣冠冢呢。”原来，唐永徽六年（655年），发生唐高宗废王后立武则天为后的事件，牵涉到阎立本，他为逃避祸害而远离长安隐居玉山，巧遇来玉山传教的六祖慧能和尚，并日益友善，他离开玉山时，“愤子不孝”，将住宅捐出建佛寺，即今普宁寺。他去世后，众僧为纪念他，将他的衣冠葬在寺旁。
想来，这位大画家在玉山隐居数十年，一定会留下许多文化印痕。如果在街头巷尾，百姓捧来的都是阎立本的画，那该是一幅怎样令人艳羡的情景啊。
行至公园中心，远见一座铜人像，与真人一般大小，旁书“杜牧”二字，再看其斜对面，杏花丛中还有一尊“牧童骑牛”的铜雕。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公园真是以杜牧的《清明》诗为主题而设计建造的公园。大家不由一同背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对啊，我印象中杏花村是在山西，也有说是在其他地方，可没听说是在玉山啊。得知我的不解，朋友认真地说：“这一切都要感谢玉山县一位叫吴行固的老先生。”原来，这位吴老先生退休后翻阅康熙十年（1671年）的《玉山县志》，其中有杏花村和杜牧的相关记载。吴老先生当即兴起，通过网络、走访等多种形式仔细查阅全国各地杏花村的由来，并用大量翔实的证据一一将其否定，最终确定杜牧作诗地点就在玉山。
不管吴老先生的考据是否准确，但杜牧曾担任过江西团练府九品巡官是千真万确的，作为巡官的杜牧奉命到各地巡差办事，公元828年清明时节来到玉山，看到春雨连绵，路面泥泞难行，临近中午又累又渴，于是便有了这首流传千古的《清明》也是极有可能的。
此时，再回首身后的杏花，感觉格外娇艳了许多。
沿着杏花铺就的小道，一路闻香前行，经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来到一段城墙前。高大的城墙迎风而立，远看像一条长龙沿河蜿蜒着身躯横卧在水边，朋友告诉我，这是一段明城墙，迄今已有450多年历史了。岁月的风霜把墙基处那一块块巨大的条石变得斑斑驳驳的，棱角已不那么分明，颜色成了暗灰色，底层的条石上爬满了青苔，透着生机。
靠在城墙根上，面对冰溪河的柔波，任凭杏花飞舞，飘落在脸颊上、墙根前，我进入了一种思绪不能把控的状态，突然想起了郁达夫。1933年，郁达夫游览玉山，感慨眼前冰溪的美景，于是撰文《冰川纪秀》，并将玉山称为“东方威尼斯”。沿着冰溪，我的思绪穿越到了宋朝，大诗人陆游也曾在此流连忘返，在如今的“冰溪第一楼”慷慨题诗《玉山县南楼小望》：“小楼在何许？正在南溪上。空濛过钓船，断绝闻渔唱。征途苦偏仄，舒啸喜空旷。安得此溪水，为我变春酿。”
今天的冰溪，曾为多位名人和文人濯足、洗砚，古往今来一代代文人墨客为了争先一睹“家在故林吴楚间，冰为溪水玉为山”的胜景而纷至沓来，给这座秀丽的小城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对面的武安山上至今还留有普宁寺、端明书院，城内还留有玉山科举考棚，每一处都散发着浓浓的墨香。
如今，“半江青山半江城”是宣传玉山最好的广告语，而我要说，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半城景观半城诗”。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3月14日 总第3346期 第四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