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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远征军在野人山留下的丰碑

作者:李 薇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4-01 星期一

    野人山地区位于缅甸最北方,是缅甸北部靠近中印边境方圆几百公里的一片未被开发的原始森林。这一地区环境极端恶劣,被当地人称作“魔鬼居住的地方”。1942年5月,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主力第5军及其他零散部队,在从缅北撤退返回祖国途中被迫进入野人山地区,历尽磨难,伤亡惨重,上演了中国抗战史上极为悲壮惨烈的一幕。

远征军缅北大撤退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加紧对东南亚的侵略,1942年初,将侵略矛头指向英属缅甸。缅甸毗邻印度和中国云南,既是英国守卫南亚殖民地的最后屏障,也关系到中国西南抗战生命线滇缅公路及整个抗战大后方的安全,因此,中英两国都有共同保卫缅甸的意愿。为此,中国政府抽调精锐部队约10万人,组建中国远征军,随时准备入缅援英抗日。但是,英国既想得到中国军事上的援助,又担心中国军队进入缅甸后对其在这一地区的殖民统治构成威胁,故迟迟不允许中国远征军入缅布防。直到1942年2月,日本侵略者增兵缅甸,包围仰光,英国守军节节败退,缅甸形势危急,英方才对中国远征军放行。

    从2月底开始,中国远征军第一路所辖第5军、第6军、第66军各部相继入缅布防御敌。然而,此时驻守缅甸的英军已无心再战,撤回印度,未能与中国军队协同抗敌,致使中国远征军入缅后不久即陷入严重的被动局面。中国远征军进入缅甸之初,在同古、仁安羌等地抗击日寇,取得了一些战绩,但因错过了最佳作战时机,又缺乏盟军的支援,再加上指挥混乱,不久,同古失守,平满纳、曼德勒会战先后夭折。此时,日军长驱直入,于4月28日占领中国远征军后方基地腊戍,切断了中国军队回国的主要退路,并继续沿各交通线东进、北上,占领要地,截击中国军队。中国远征军缅甸作战全面失利,面临严重溃败的局面,不得已向印度境内和云南省分路撤退。

    由于英国军队在缅甸全线溃败,中国远征军兵力分散,缺乏统一指挥和有效部署,加之日军强力压迫,导致中国远征军撤退路线庞杂混乱。结果,西线作战的第66军所部新38师主力,在师长孙立人的带领下,随英军撤入印度,得以保留完整建制。该军所部新28和新29两师残部,在日军追击下由滇缅公路退入滇西。东线第6军各师被迫放弃景东,退入滇南。中路作战的远征军主力第5军大部,在日军围追堵截之下,冒险进入被视为“绝地”的缅北野人山地区,历时数月方摆脱日军追击,历经艰难险阻,退至印度或返回国内,过程异常惨烈。

    第5军军长杜聿明在由曼德勒北撤途中,于1942年5月7日接到蒋介石手令电。蒋介石在电报中指示杜聿明“我军应即向密支那、片马转移,勿再犹豫停顿”。同日,杜聿明又接到司令长官部要求“将主力沿铁路北上”的电令,随即决心率部“经密支那向片马、腾冲方向转进”。次日,第5军军部人员避开日军行进路线,穿越森林地带,到达印道。9日,得知八莫、密支那已经失陷的消息,东进密支那计划即告取消。10日,日军在卡萨附近强渡伊洛瓦底江,截断我军北上交通线。为迅速脱离敌人,军部决定由曼密铁道以西地区向猛缓、打洛之线转移,并指示所部第96师、第200师、新22师“转进”路线:13日起,军部及直属部队由曼许徒步向北行进,新22师在其后跟进,拟取道打洛、猛缓、葡萄返国;第96师由猛拱经甘蛮、孙布拉蚌行进;第200师由棠吉向北行进,渡南渡河,穿细摩公路,经摩哥克向国境腾冲转进。遵照军部部署,自5月中旬起,第5军各部纷纷脱离公路,销毁坦克、装甲车、榴弹炮等大型军械,仅随身携带枪支、通信器材和三五日干粮,进入人迹罕至的野人山地区。

    5月31日,第5军军部及直属部队抵达清加林堪地,接到蒋介石电令:“应即西向印境或北向列多前进,暂为休息,不必再越葡萄,以免中途被围。”军部遵令改道,由打洛向新平洋前进,于7月1日到达新平洋,继续向印缅边境行进。8月3日,经过两个半月的艰苦行军,军部及后卫新22师全部到达印度列多,“转进”行动结束。

    此外,第96师5月中旬起向北转进,其主力经猛拱、甘蛮、孙布拉蚌,穿越野人山,于6月4日到达缅北葡萄,不久后续部队亦赶来会合。8月,全师奉令越过高黎贡山,经云南维西返国,月底转至后方休整。第200师5月中旬起由昔卜北撤。18日夜,经过昔卜—摩哥克公路时,遭到日军伏击,激战终夜方得解围。因师长戴安澜身受重伤,部队在副师长高吉人率领下继续向北转移,途中戴安澜伤重殉国。6月2日,部队通过缅北南坎—八莫公路,于17日抵达腾冲附近,月底转至后方整训。

第5军败走野人山

    野人山区地处亚热带雨林,崇山峻岭,密林蔽日,难辨方向,而且蛇虺出没,蚊蚋成群,蚂蟥遍地,瘴疠横行,给养困难,第5军徒步“转进”之时,又值雨季,洪水阻道,泥泞难行。官兵们除了要应对日军的围追堵截,还要与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作斗争,不少人侥幸躲过了日军的枪弹,却被无情的大自然吞噬了宝贵的生命。据统计,作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主力的第5军入缅作战时总兵力为4.2万人,占远征军总人数的四成多,总计伤亡约2.2万人,超过50%,其中有三分之二以上是撤退途中的非战斗减员,牺牲者中包括第200师师长戴安澜、第96师副师长胡义宾等高级将领。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档案记载了第5军撤退过程中在野人山地区行军的情况。这些记载,文字极为简练,但从寥寥数语中仍可感受到官兵们倍受煎熬的状态和时刻面对死亡威胁的气息。以第5军军部及直属部队为例,5月17日下午,“到达南母他,穿过洞洞山,五日未见人烟,山中无道路,沿溪内乱石行进,军骡马陷死甚多”。21日,“抵斯委定,由南母他至此经大森林,下雨二日,患病官兵日多。将至斯委定前一日内,因沿途无滴水可解渴,官兵疲困万倍”。6月6日至14日,“军被山洪阻于打洛以南河边,全军无粮,掘草根、剥树皮以果腹”。6月28日至30日,“军被山洪所阻,迷途新平洋南森林中,官兵无衣无食,饥寒交迫”。7月1日至10日,“军到达新平洋,飞机未来投送粮秣,官兵忍饥度日”。“粮绝八日,草根罗掘皆空”。幸被美军侦察机发现,空投下粮弹、药品、帐篷、电台等物资,得以渡过绝境,但许多体弱的官兵已经病饿而死。

   1942年6月15日,杜聿明报告部队野人山地区行军途中艰难情形致蒋介石电。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第5军官兵中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们,对这段惊心动魄的“炼狱”般经历的回忆,则比官方档案的记载生动、细致得多,闻之更加令人惨然。第5军新22师野战医院护士刘桂英是唯一活着走出野人山的女兵,她在回忆行军野人山行军经历时说,“每走不远就会看到战友们的尸体,后来我们就睡在战友们的尸体旁,那时候已经没有害怕的感觉,路上有时还看到上吊的人。……到后面,你不怕走错路,沿着累累白骨的道路向前走就对了”。

    中国远征军其他几支部队的一些官兵也有过在野人山地区跋涉的经历。远征军司令长官部上尉电台台长任铮随部队撤退途中翻越野人山时,不幸感染痢疾,无力行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遂找到一处勉强能遮雨的芭蕉棚,躺在三四名战友身旁,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我看他们都没动,不对啊,好多大虫子在往他们身上爬,再看脸,青灰色,还有黑斑,原来他们已经死了……”新28师84团团长杨励初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曾参加过北伐战争、淞沪会战、徐州会战等战役,屡经沙场,出生入死。多年后,他回忆起野人山的撤退经历仍然心存余悸:84团初入野人山时有1600多人,经两个半月的历险跋涉,800多人死于疾病、瘴疠,勉强活下来的人只能靠野菜、竹笋、芭蕉根等充饥,经常有士兵坐地不起,看似睡着,实则已经死亡。对感染重疾者,因无力救援,只能挥泪告别,任其自生自灭。热带丛林高温湿热天气,往往迅速造成尸体高度腐烂,雨水打在尸体上面,皮开肉绽,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此时根本顾不上为他们掩埋尸骨。数日后,尸体便成为一具森森白骨,错落在归国道路两旁,惨状难以描述。

    远征军缅北大撤退是中国抗战史上极为悲壮的一页,无数将士赍志而殁,魂寄他乡。爱国官兵面对凶残的侵略者和恶劣的自然环境,表现出坚忍不拔、临难不苟、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他们用生命铸就了一座座不朽的丰碑,永远留在遥远的野人山。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3月29日 总第3353期 第二版

 

 
 
责任编辑:段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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