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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朔迷离的藏本失踪事件

作者:特邀撰稿人 刘楠楠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7-22 星期一

    抗战期间,日本人在华“失踪”事件可谓屡见不鲜,这是强邻压境惯用的讹诈伎俩。九一八事变,即是日方以士兵“中村”失踪为由,出兵强占我东北三省;华北日军演习,又借口士兵失踪而出兵冀东。1934年夏,在南京也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副领事失踪事件,险些再酿事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日本领事莫名失踪

 1934年6月12日、13日,国民政府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贺耀祖为藏本事件致蒋介石电。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

    1934年6月8日,日本驻华公使有吉来南京参加国民政府外交部宴会,宴会结束后,乘火车回上海,时任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副领事藏本英明与同僚前往火车站为其送行。当晚,藏本的妻子到领事馆,说丈夫未归失踪。9日上午,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副领事田中来到国民政府外交部,口头照会藏本英明失踪一事,要求中国政府帮助查访。领事馆同时派员分赴宪兵司令部及首都警察厅,通报了同样的内容与要求。

    因日方曾有借日人失踪寻衅的先例,为防其借此发难,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部长汪精卫迅速行动,训示首都宪警机关:“尽全力访查,务期藏本失踪事有一着落,以维中日睦邻邦交。”宪兵司令谷正伦、首都警察厅厅长陈焯随即作了层层部署,同时派员去领事馆详细了解藏本失踪经过,以及他的个性、嗜好、身材、面貌、穿着,并索取了近照,当被问到藏本是否会因工作或情感等原因自寻短见时,日方肯定藏本一切正常,绝不会自杀。

    9日中午12时,宪兵、警察分头出动,往各处查访。他们在大街小巷、店铺旅馆,乃至青楼、舞厅、厕所查看,搜寻至午夜才收队,但一无所获。10日是周日,行动人员奉命放弃休息,继续查访,这回不仅动用了进口的高级警犬,查访的地域也扩展到城外四郊,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11日,宪警机关在汪精卫的促令下,继续加强力量四处搜寻,宪兵司令部与警察厅,通过报纸广告和招贴,发布寻人启事,重金悬赏:如能将藏本直接寻获者,赏洋1万元;能知该员踪迹,且报告后因而寻获者,赏洋5000元。他们将全境划分成若干区,由宪兵、警察各级官佐带领所部在包干区内作梳理式查访,不得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在全市进行户口总检查,对照户籍册,挨户查询;派员分赴苏州、无锡、镇江各处查访。国民党江宁县政府也转饬各乡镇保甲协同寻找。

    日方借机大做文章

    藏本失踪事件一发生,日本驻华公使有吉即派人向国民政府外交部提出警告,要求在48小时内寻获藏本。日本国内舆论随之呼应,造谣惑众,对此事进行了连番的恶意宣传。

    《日日新闻》发表文章说:藏本副领事之失踪,当非仅系遭受匪贼,如在事实上成为国家机关之某社(指国民党特务复兴社),亦似与此案不无关系,故其责任全在华方,且可谓颇为重大。而日本当局将对此案采取强硬态度,自属事所必然,毫无足异。大阪《每日新闻》发表了题为《中国政府之耻辱》的社论,一口咬定“这一事件显有反日政治阴谋”,并扬言:“藏本失踪事件应由中国政府负完全责任。如无生还之希望,则日方撤回侨民发动自卫。”

    对藏本失踪一事,中方不是没有怀疑,国民政府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贺耀祖在给蒋介石的密电中曾说:“职与燕谋判断恐日人已将藏本牺牲,藏尸城外,便其扩大事态。”然而,面对日方的诬蔑、恫吓及无理要求,国民政府既不敢批驳,更不敢拒绝,而是一味忍让。国民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沈觐鼎,对日本驻南京领事馆总领事须磨低声下气地说:“中国政府对此事极为重视,正严令宪警努力彻查,盼日方持镇静态度,勿过于张皇,并请代向藏本家眷致慰问之忱。”

    11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训令驻南京领事馆:“藏本万一不幸固不待言,即令救出,中国亦难免有责,如南京政府无调查藏本事件真相之能力,日本政府不得不为保护使馆馆员生命之安全作重大考虑,将采取断然处置之方针。”12日,广田外相要须磨通知国民政府,不论加害者之行为及动机如何,实为关系帝国威信之重大案件,须彻底追究南京政府之责任。如中国政府缺乏诚意,又无搜查能力,日方当派遣陆战队,以实力搜索。

    日军付诸“采取断然处置”的行动先声就是令驻沪海军驱逐舰“苇”号和“对马”号等多艘日舰驶往南京,停泊在下关江面,脱去炮衣,把炮口对准南京城。日本第十一舰队司令杉坂、第三舰队参谋长高须,也都随舰赶来南京,与领事馆武官冈野等会商采取军事行动事宜,并部署日本侨民撤离。一时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为此,南京宪警倾巢而出,将一应公务全部搁置,集全副精力搜查藏本。根据宪兵司令部与警察厅的新规定,重点盘查形迹可疑者、方言不通者、面貌奇异者,好几个哑巴、疯子也被疑为藏本,加以拘捕。

    寻获藏本闹剧收场

    正当日军欲诉诸武力的千钧一发之际,搅得天下大乱的藏本,突然被找到了。

    藏本是在明孝陵被寻获的。据称,6月13日凌晨,位于紫金山上的总理陵园管理处工头张燕亭起身如厕时,忽然听到有人向他要水喝,他定睛一看,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喝过水后,男子递上两颗金纽扣,请他代买了4个鸡蛋,边吃边向山上走去。张燕亭感到蹊跷,他忽然想到遍布全城的寻人布告上的藏本英明,当即与同伴魏宗青一起向警察厅电话报告了情况。上午10 时,警察厅派员来与他们核对照片,确认那人就是藏本。与此同时,在明孝陵山下开顺兴茶馆的刘凤祥老人也来报告,前天有个人从山上下来,到茶馆要吃的,吃后说没带钱,要用金纽扣抵偿。这样一来藏本英明的下落基本清楚了。张、魏等人一路搜寻藏本来到了明孝陵后山上,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藏本,立即带他回到警察厅。

    汪精卫得报藏本已被寻获,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呼“所幸无事矣”。他令国民政府外交部告知日本驻南京领事馆,外交部、行政院、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等纷纷派要员到警察厅探视藏本,以示关怀。不久,须磨与秘书有野乘车到达,接藏本回馆。藏本见到他俩即涕泗交流,不胜悲怆。须磨劝慰了几句,又向中方人员尴尬地表示感谢,言之狼狈,不能自圆。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唐有壬向藏本询问出走情形,须磨唯恐泄露“天机”,立即制止藏本答话:“你现在很疲倦,少说话吧。”继而连声催促藏本回去。在场的中外记者见此情景窃窃私语,认为其中恐怕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藏本失踪之初,日方就朝野同声,大肆渲染藏本为中国国家机关某社绑架,“是中国有计划之行动”,“显有反日政治阴谋”,同时部署侨民撤离、舰只云集南京城下,战事一触即发。岂料藏本突然出现,使日本对中国的一切指控都不攻自破,导演此剧的日方登时慌了手脚。

    此后,藏本被特别“保护”在阴阳营12号住宅,不许与外界接触。即便是西方记者采访,也不能见本人,而由领事馆指定专人接待。14日,领事馆接待了几名美联社记者,称“藏本氏因体弱不能再行劳动”,并说藏本出走的动机,“全由家庭及职务升迁太迟之故,又上星期遗失某种公文,为上司诘责,未免难堪,萌生了自杀的念头”。

    藏本失踪后,日方曾一口咬定他绝不会自杀,如今人找到了,却说其出走是去自杀。中国舆论界出于义愤,纷纷揭露日方欲盖弥彰的伎俩。须磨等人见状,又搬出了日本医生的诊断,他们向新闻界发表谈话:“经由沪上来京之上海福民医院松井博士诊断,藏本平素神经质较甚,但虽有忧郁性质,无特别症候,6月8日夜神经发作,精神异常,乃告失踪。”松井医生也煞有介事地发布诊断结论:藏本氏有神经衰弱之症,似为完全发作起厌世之念,目下神经昂奋,尚未镇静。而记者的报道则证实,藏本在警察厅与国民政府外交部和中方官员、中外记者谈话时,有条有理,口齿清晰,记忆力良好,毫无神经质的表现。

    虽然众多有良知的记者不惧日本淫威,勇于驳斥日方谎言,但汪精卫为求息事,避免惹恼日本人,指示唐有壬警告新闻界:“综合藏本之性格、其平日之流露,及当晚出走之情形,断定其为个人行动,观其痛哭之状,似有难言之隐痛,他本人既不愿说,局外人更不应信口揣测。”须磨在拜会汪精卫时说:“经两国当事人之慎重行动,及中国宪警之努力,将藏本氏安全救出,我代表帝国政府表示谢忱。”还掩饰说:“藏本副领事8日晚之出走,系一时神经衰弱,毫无其他原因。”汪精卫则连称“欣慰”,并祝愿藏本早日恢复健康。

    15日一早,在领事馆派出的便衣挟持下,藏本从黄浦江码头登上日轮“上海丸”被遣送回国,之后再未露过面,这下才真正“失踪”了。对藏本事件,意大利前总理墨索里尼曾发表意见称:“日本力图逐步成功其克服中国之谋,藏本事件,实为一种警示,同时亦为一种发始点,藏本之获得,日本不过失去其机会,然其计划则仅暂时展缓而已。”藏本失踪事件过去后,日本仍没有停止对中国的各种挑衅,3年后,全面侵华战争爆发。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7月19日 总第 3401期 第二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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