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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 记

——退伍爷爷的几件往事

作者:李佳君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8-05 星期一

    转眼间,爷爷离开我们已有10余个年头了。每到清明,我总会请假回家,去给爷爷扫墓,借此表达对爷爷的思念和感激之情。

    我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是对我最好的人。遗憾的是,在我大二(国防生)刚放暑假时,爷爷就因重病匆匆离开了我们,都没能看见我穿上军装的样子,更没享到我一丁点儿福。每念及此,我都感到非常难受和愧疚。

    我的爷爷其实是母亲的父亲,按理说,我应该称其为姥爷才对,只不过自从我会说话开始就一直喊爷爷,长辈们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虽然我和爷爷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但是对爷爷的了解并不多。我只知道,爷爷的名字叫詹荣发,老家在四川德阳,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是一名退伍军人。

    爷爷非常节俭,平时几乎不乱花钱,衣服也少得可怜,一年到头就那么几件,穿破了,就让我的婆婆(我的外婆)给缝缝补补,然后接着穿。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几乎就没给自己买过新衣服,对此,爷爷总说,旧的衣服穿着舒服。特别是爷爷那件老式绿军装,他总舍不得丢,平时,只要气温合适,就会拿出来穿上。直到爷爷离开的那一天,那套绿军装都一直陪着他。

    爷爷的脑门儿正中间有一个怎么擦也擦不掉的红点儿,我小时候对此特别好奇。因为那时,每当“六一”国际儿童节来临,我的脑门儿上也会被老师点上一个小红点,然后在学校表演节目。可是我脑门儿上的小红点,回到家,一洗就没了,而爷爷脑门儿上的红点却怎么洗也洗不掉。记得有一次,爷爷抱着我的时候,我试图用手去擦爷爷头上的那个红点,可反复几次,都没能擦掉,直到把爷爷弄疼了,我才停手。

    爷爷很能干,也很勤快。家里的床、凳子和椅子几乎都是爷爷亲手做的,有的坏了,爷爷都能很快地修好。复员后,即便身体不太好,但他依旧坚持给自己找活儿干——摆摊儿修自行车。爷爷每天摆摊儿给人修自行车,摊位就摆在离我的小学校不远的一块空地上。一把大伞、一辆三轮车、一个盆子,以及一些修车的零配件和工具,便撑起了他的“革命事业”,并且风雨无阻,一干就是十几年。

    由于爷爷的修车技术非常好,收费也便宜,所以,每天来找爷爷修车的人很多。后来,爷爷还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姓陈。爷爷平时总是唤他“陈娃儿”,我听后觉得好玩,也总这么叫他。而每每这么称呼陈叔叔后,爷爷都会教育我,说我没大没小、不懂礼貌。

    爷爷是个慷慨的人,他帮街坊邻居们修车都是免费的。虽说街坊邻居们每次都执意要给爷爷修车钱,但爷爷总是用浓浓的四川口音跟他们说:“都是街坊邻居的,收啥子钱嘛!”即使是换一些“大件儿”,爷爷也坚持分文不取!为此,婆婆经常和爷爷生气,毕竟爷爷和婆婆的生活也不富裕,舅舅当时还没成家。但后来,婆婆发现说不动爷爷,也就默许了。

    由于当时大家住的都是平房,房间几乎不隔音,所以,街坊邻居经常能听见爷爷和婆婆因为修车不收费的事儿吵架。而街坊邻居们找爷爷修车并不是因为免费,而是因为他们大多下班时间太晚,又或离得近方便,而且爷爷修车的技术也确实很好。为此,大家都非常理解婆婆。后来,但凡找爷爷修车,知道要换“大件儿”的街坊邻居们都会主动到平房尽头的一家配件店里买来配件,让爷爷帮忙给换上,因为他们知道爷爷的性格,即便把钱给了爷爷,爷爷也会给他们一一退回去。所以,婆婆常说,一家人的生活不是靠爷爷修车赚那点钱,而是靠节省。

    别看爷爷平时省吃俭用,不怎么花钱,但爷爷对我却特别舍得。记得有一次,邻居一位阿姨从上海带回来两双非常好看的皮鞋,爷爷看见后,二话没说就掏钱给我买了一双。多年后,母亲追忆往事时,我才知道,原来那双鞋在当时卖80多元,这在20世纪90年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爷爷对我也有严和狠的时候。记得小时候,舅舅买了一台游戏机回来,只要我在家,舅舅就会教我玩游戏,什么坦克大战、魂斗罗、俄罗斯方块,显然,这些游戏对平时只玩捉迷藏、跳格子的我而言,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所以,我很快便入了迷。每当爷爷发现我和舅舅在玩游戏机时,他都会说舅舅,告诉他不准让我玩,并且会把我拉到一边,教育我:“不准耍,耍了眼睛要坏,考试要不及格……”随后,他便命令舅舅把游戏机给收了。

    由于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又贪玩,所以,为了玩游戏机不被爷爷发现,我经常和他斗智斗勇。有时,我会把门锁上,偷偷玩一小会儿;有时,我会把游戏机拿到别的小伙伴家玩;还有的时候,我会叫上几个小伙伴和我一起玩,不玩的负责放哨,看爷爷回来没有。即便如此,我还是经常被抓个现形。在屡教不改后,爷爷开始改变策略,把“苦口婆心”地劝说逐渐升级为“笋子烧肉”,即藤条打屁股。爷爷经常“收拾”我,有时候,还有小伙伴们围观,这让我觉得特别丢脸。在当时,我心里其实是有些恨爷爷的,我甚至在想,他到底是不是我亲爷爷。而现在想来,多亏那时爷爷管我管得严,否则,我可能早就近视了,学习也肯定不会有进步,更不可能在爷爷的鼓励下考上国防生,并顺利通过体检、政审和面试,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后来,随着我慢慢长大,母亲告诉我,爷爷真的不是我的亲爷爷,他其实是母亲的继父,他和婆婆是半路夫妻。别看他们是半路夫妻,并且时不时还会吵架,可爷爷和婆婆的感情却非常好,婆婆很会照顾爷爷,爷爷也很关心婆婆。爷爷复员后,心脏一直不太好,每当爷爷出门前,婆婆都会提醒爷爷:“有没有带速效救心丸?瓶子里还有没有药?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啊。”婆婆还经常给爷爷做他喜欢吃的菜。爷爷生病时,婆婆更是陪伴在他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爷爷。至于爷爷和婆婆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母亲不知道,而我也不敢向婆婆打听。

    爷爷还有几枚军功章,它们与一个圆形的毛主席像章一起被放在一个盒子里。小时候,我经常把它们拿出来玩。遗憾的是,如今,这些物件连一个也找不到了,也许是搬家时不小心丢掉了,又或者是小时候被我给玩丢了。更遗憾的是,直到爷爷离开,我和婆婆都未曾问及那几枚军功章的来历。

    爷爷遗体火化那天,我去送了他最后一程。遗体火化后,我看见爷爷的头骨上有一抹铜绿,就是初中化学课本中出现过的颜色,而铜绿的位置正是爷爷脑门上那个曾经令我好奇却怎么擦都擦不掉的红点的位置。

    后来,婆婆给我讲起了爷爷的往事。我才知道,原来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爷爷曾负过伤。而爷爷脑门儿上的那个红点,就是中弹的位置。由于当时的战场医疗条件有限,所以,爷爷头部的弹片没能被完全取出。而那一抹铜绿便是那些未曾取出的弹片所留下的痕迹。我想,那几枚军功章应该也与此相关。

    如今,军功章虽找不到了,但爷爷退伍不褪色的革命军人本色、军人的品格却和那抹铜绿一样,早已印在了他的骨子里,怎么擦也擦不去。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8月1日  总第3406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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