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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汗钱 万万年

作者:周后平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8-30 星期五

    我家世代务农,传承下来的家训就6个字:血汗钱,万万年。家训简约质朴,充满草根气儿和泥土味儿。家风的传承方式只是简单的言传身教。我的父亲以身作则,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20世纪60年代,我的父亲被村里推荐到县砖瓦厂当工人,成为村里令人羡慕的吃“国家粮”的人。母亲在家照顾我和我的3个姐姐。平日里,生活虽然苦,但每月中旬,父亲带回工资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人像过年一样快乐。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带给我们一家幸福感和优越感,让全家充满了欢声笑语。可全家人从未去过他的工作单位,对他的工作一点儿也不了解。小学5年级时的一个暑假,我随邻村父亲的一个同事到砖瓦厂看望父亲,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去县城,也是我第一次代表全家去看望父亲。父亲很高兴,特意倒了一个班,牵着我的手逛了热闹的县城,我第一次尝到了肉包子、油条、苹果的美味。第二天清晨,父亲要照常上班。出于好奇,我偷偷地跟着父亲,想知道上班是怎么一回事,回去好在伙伴们面前显摆显摆。

    只见父亲来到工地上,穿上厚厚的深灰色工装,然后拖着一个专用平板车进入工棚内,在轰鸣的机器前装上一车湿红砖坯,每车20板,每板10块,上下两层叠装,重约1200公斤,转身拉100余米,再上一个50米远的弯坡。为了省力,旁边安装了一台卷扬机,循环带动钢索,父亲熟练地将车上的挂钩钩在钢索上,一边用力下压板车把杆,一边迈开大步快速爬坡。到了坡顶,只见父亲迅速取下挂钩钩在把杆上,再拉80米左右到达晒砖场,每5块为一手,整齐地将湿红砖坯码放在砖垛上曝晒,卸完后原途返回。如此反复几趟后,父亲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在所有工人中,父亲相对矮小,拉起车来显得格外吃力。

    父亲那豆大的汗珠、大口的喘息、疲惫的步履、弯弓的脊背,这些第一次映入我的眼帘,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瞬间让我惊呆,我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流。原来,父亲的工作竟然这么苦、这么累,老驴拉磨式的机械与循环就是父亲的工作常态;原来,是父亲用汗水挣来的工资滋润了全家的生活,是父亲弯弓的脊背垫高了全家幸福的高度。

    此次县城之行,让我的优越感彻底消失,从此,我在伙伴中不再显摆、不再神气,也不再淘气。我懂得了生活的艰难,开始埋头读书。经过寒窗苦读,我终于收到了心仪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亦喜亦忧。喜的是,我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忧的是,随着母亲的患病去世和父亲的年迈退休,家境困难,凑齐学费成为一个大难题。过了两天,父亲对我说:“儿子,莫靠天,莫靠地,只能靠自己,我们去打工挣学费。”随后,父亲联系了一个老朋友,为我们父子俩揽到了守仓库和装卸烟叶的活儿。

    装卸烟叶是个苦差事。每包烟叶打包好后均重60公斤,入库时要从大卡车上卸下,背着走50余米,码在仓库的烟垛上,出库时一件一件再背下来装上车。这个活儿只有农村那些壮劳力才敢揽。我刚开始干时,他们都担心我“拖后腿”,后来听说我是来挣学费读大学的,大家都有些感动了。我从没做过这样的重体力活,但为了学费只好硬着头皮上。干活时,我在肩上披一条麻布袋,站在车下扎个马步,一包烟叶快速落在肩上,瞬间感觉腰和腿往下沉,稳住后开始迈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往仓库挪。几趟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这样高强度负重前行,每个人都不轻松。装卸队员是附近的村民,中午都要回家吃饭休息,中间有两个多小时,工地上就只剩下父亲和我。每到这个时间点,总会有一台带拖挂的大卡车装着满满的一车烟叶开进来,并以高出装卸队的价格请我帮忙卸车。尽管很累了,但为了凑够学费,每次我都一口答应下来。父亲在车上推,我在车下背,我俩在休息的这段时间很快将10余吨烟叶装卸完毕。后来我才得知,这是善良的村民们特意安排的,目的是让我能够尽快挣够学费。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机关工作,改写了祖辈靠拼血汗挣钱的历史。年迈的父亲常来看我,我也常回家看望父亲,每次回家父亲总爱唠叨“血汗钱,万万年”的家训,说完还要补上一句“公家的钱,千万莫去贪。”年轻时的我总嫌父亲唠叨,但父亲像要完成他的使命一样总是很执着。

    随着生活阅历的积累,再来品味家训时,父亲已离我而去。近些年来,随着自己慢慢变老,故乡的云常打湿我的思绪,忍不住常常回到老家。不为别的,只想再回味家训的味道。虽不能再与父亲对饮,但每次经过父亲的坟茔时,我总能感觉到他的唠叨:血汗钱,万万年!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8月29日 总第3418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段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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