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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轴缥缃皆锦秀 题签金粟藏经笺

作者:张 蕾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11-18 星期一

明 王宠草书《李白古风诗》卷(部分)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东汉以来,佛教在华夏传播近2000年,寺院名刹万千,藏经卷帙汗牛充栋。但以寺院命名的藏经纸,历史上仅有一种,那就是在北宋年间制作的金粟山藏经纸(又称“金粟笺”)。金粟寺(后改名为广惠禅院)坐落于浙江省海盐县的金粟山下,它是浙江的第一座寺院,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

宋代名纸 盈尺数金

    北宋中期,金粟寺专为皇家抄写大藏经,因卷端写有“金粟山广惠禅院转轮大藏”字样,所以人们称其为《金粟山大藏经》,并将抄写大藏经的用纸称为金粟山藏经纸。

    金粟山藏经纸是我国宋代名纸之一,此纸以麻料制成,质地较厚,无纹理,内外皆蜡,有米黄色、白色等。纸张光亮呈半透明,防蛀抗水,久存不朽。墨色着纸深不过透,浅不过浮,书写效果绝佳。从工艺上看,金粟山藏经纸延续了唐代硬黄纸的造纸技术。

    随着战乱和朝代的更迭,有一段时期《金粟山大藏经》常常被误认为是唐朝的藏经。如元代姚桐寿在《乐郊私语》中写道:“元至正癸巳次年(1354)至金粟寺,检发唐代所书三藏……”究其原因:一是金粟山藏经纸与唐代硬黄纸的制作工艺相似;二是寺院写经兴盛于唐代;三是《金粟山大藏经》中沿袭唐讳缺笔较多。

    直到明正德年间,王守仁弟子、海盐举人董谷在《续澉水志》卷六《祠宇志》中写道:“大悲阁内贮大藏经两函,万余卷也。其字卷卷相同,殆类一手所书,其纸幅幅有小红印曰‘金粟山藏经纸’,间有元丰年号,五百年前物也。”这才间接确认《金粟山大藏经》属宋朝的藏经。他还称金粟山藏经纸为“藏经茧纸”“硬黄茧纸”,但“造法今已不传”。

    由于金粟山藏经纸黄艳硬韧,加之明代文人的复古情怀和雅致生活情趣,使他们开始将金粟山藏经纸用于书画装潢。如沈石田《西山纪游图》长卷,王榖祥《玉兰图》轴,文徵明《兰竹图》及《和石田先生落花诗》、祝允明书宋苏轼前后《赤壁赋》、董其昌行书《宋之问诗》等。文学家胡震亨所言:“好事者剥取为装潢之用,称为宋笺。”他还在所撰写的《海盐县图经》卷三中记载了金粟山藏经纸的特点和书写效果:“寺有藏经千轴,用硬黄茧纸,内外皆蜡磨光莹,以红丝阑界之,书法端楷而肥,卷卷如出一手,墨尤黝泽,如休漆可鉴。”收藏家周嘉胄在《装潢志》中云:“余装卷以金粟笺……折边永不脱,极雅致。”

    到了清代,官吏学者汪琬在《尧峰文抄》中有诗云:“樗蒲锦背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收藏家张燕昌则在撰写的《金粟笺说》中记载:“寺先有宋藏数千轴,皆硬黄复茧,后人剥取为装贉用,零落不存,世所传金粟山藏经纸是也。”可见,在清朝用金粟山藏经纸装裱书画的热度依旧不减。直到清末,画家沈宗骞撰写的《芥舟学画编》中还有关于金粟山藏经纸的记载:“纸之流传者,愈古则愈佳,唐以上不可知矣。就金粟藏经纸一种而论……不过其色稍改而完好紧韧,几不可碎。以此作画,虽传之数千年无难也。今则盈尺数金,安得供我挥洒?下而宋元诸笺,虽不如藏经,犹堪经久,亦何可多得。”可见,纸质的优良是金粟山藏经纸从万千写经卷用纸中脱颖而出的原因。  

杭州织造 仿制古纸

    在清代,乾隆帝极其喜爱、珍视金粟山藏经纸。由于宫中存纸很少,所以只有在他心目中最贵重的书画作品装裱时,才配得上用金粟山藏经纸。如乾隆帝在三希堂所收藏的“三希堂法帖”,即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引首皆用金粟山藏经纸,并分别亲自题写“神乎技矣”“至宝”“江左风华”。西晋陆机《平复帖》引首用的则是整张空白金粟山藏经纸,未题字。

    乾隆帝曾专门为金粟山藏经纸写过10首诗,如“昔彼金粟山,制此藤苔质。杀青印法华,青莲辉佛日。巧擘始何人,云影犹余需。品过澄心堂,用佐隋安室……”他认为金粟山藏经纸品质超过澄心堂纸,为纸中冠名,绝贯古今。

    光赞美还不够,乾隆帝还命人制造金粟山藏经纸。为再现此纸,他从不放弃任何一次机会。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乾隆帝命两江总督尹继善办理制造金粟山藏经纸事宜:“闻得六安州知州金弘勋能仿做宣纸并藏经纸,而所费颇多,彼之力量不能成就。可寄信与尹继善,不必视为公务,以尹继善之意令彼精细仿做陆续送进。所需价值亦不必动用正项,于闲款内拨给与之,或用尹继善养廉余银亦可,但不可令金弘勋赔办。彼微员也,稍苦累之非朕所喜。钦此。今将样纸一并发去,为此遵旨寄信前来。”由此可见,乾隆帝交代此事颇费心思。尹继善接旨后,随即晓谕金弘勋,雇觅工匠、精选纸料、照式制造,“……臣现谕金弘勋督令匠工另行加谨制造,务期较前精细,俟制完陆续进呈。至所须藏经纸样,据金弘勋禀称,做法久已失传,屡经仿做总不如式,是以未敢草率,容臣另访名匠加意摹仿,如能制造合式另行恭进”。乾隆十二年(1747)正月初九日,乾隆帝朱批“览”。看来金弘勋没有仿制成功金粟山藏经纸,一个“览”字里包含了皇帝的失望。乾隆十七年(1752),乾隆帝又命人制作金粟山藏经纸,但因种种原因,终究再也无法制作出货真价实的金粟山藏经纸来。

    最终,乾隆帝退而求其次,只得命杭州织造来制作仿金粟山藏经纸。当时,用来制作仿金粟山藏经纸的原材料并非是普通树皮,而是用古纸作为原材料,这是我国古代仿造古纸的常用方法,即所谓的“还魂纸”。乾隆帝为此不惜用明代《永乐大典》和进贡的旧高丽纸,据乾隆四十年(1775)闰十月活计档记载:“《永乐大典》毁造仿藏经纸二张持进呈览……再向懋勤殿要旧宣纸五十张交寅著,并先发去,旧宣纸五十张做藏经大纸一百张,其仿藏经小纸,俱著照样成作进来。”乾隆四十四年(1779)十月活计档记载:“太监厄鄂里交头号高丽纸三十张随白纸尺样一张,传旨着交杭州织造徵瑞用造藏经纸料,将高丽纸归入其内,按纸样尺寸抄造藏经纸三十张,或二十张亦可,有斑点者一半,无斑点者一半。”可见,乾隆帝对于这种纸的喜爱程度。

    对于制作仿金粟山藏经纸的成功,乾隆帝显然是满意的,他命人在每张纸上钤椭圆朱文印“乾隆年仿金粟山藏经纸”。在《御制诗二集》中,乾隆帝曾写诗《题金粟笺》:“蔡左徒曾纪传闻,晋唐一片拟卿云;铺笺见此代犹宋,试笔惭他鹅换群;蒸栗底须夸玉色,青莲仍自隐经文;用之不竭非奇事,金粟如来善化云。”从诗中可知,乾隆帝对于仿金粟山藏经纸的颜色标准,要犹如蒸熟的栗子。

    然而,清乾隆年的仿金粟山藏经纸与宋代的金粟山藏经纸相比,优劣一目了然。仿金粟山藏经纸的纸质大不如金粟山藏经纸坚挺厚实、韧棉有性,纸色也不尽古朴。清代藏书家吴骞在《兴阳丛笔》中云:“尝见蔡忠襄(即蔡襄)一帖盖宋时,尚宋时能造此纸,故至百幅,犹云只求,今则金粟山宋藏经纸,且不能仿。明宣德内库笺则略得其仿佛耳,按宋时所造已非藤法,其纸皆轻薄,质理顿减。然较诸宋末元初之纸尤高数倍。乾隆有仿金粟山藏经纸不是藤料,康熙淳化轩库蜡笺则胜宣德内库笺矣。”

    据文献记载,乾隆年间制作的仿金粟山藏经纸,尺寸有数种,颜色也有数种。所见仿纸一种为中等褐色,“纹为隐约可见之大小不同圆圈”;另一种为古纸底色(较淡褐色),“斑点为不规则之水渍纹”。由此可知,仿金粟山藏经纸的尺寸应该有大小两种,并且颜色至少也分有斑点和无斑点两种。

    乾隆年的仿金粟山藏经纸每批均有不同颜色,深浅随乾隆帝的喜好而定。乾隆四十七年(1782)四月初三日活计档记载:“奉旨将藏经纸交懋勤殿写经用。再传与杭州织造将有斑点藏经纸再抄做一万张,其颜色少为黄浅些,得时陆续呈进。钦此。”

为博欢心 争相进贡

    乾隆帝在命人制作金粟山藏经纸的同时,还十分关注民间收集该纸事宜。乾隆三十五年(1770)五月二十六日,两淮盐政李质颖在给乾隆帝的奏折中写道:“今觅得藏经纸二十张、宣纸四十五张……恭呈御览……奴才亦不敢信以为真。但以家藏旧物,笔势似乎生动,谨装潢呈进,一经圣目,真伪瞭如俾。奴才数十载疑团,一朝顿释,何幸如之至。藏经纸等项久无人购买,奴才暗中寻觅,人亦不知其可贵,是以价值甚微……”

    据学者统计和档案资料记载:从乾隆五十一年(1786)正月二十九日至乾隆五十六年(1791)四月二十八日,杭州织造共送有斑点的仿金粟山藏经纸9次,每次均500张,并交懋勤殿收讫。懋勤殿大库为内务府储存各种纸张之所,各省进呈的金粟山藏经纸和仿金粟山藏经纸也存放于此库。乾隆五十四年(1789),福建巡抚徐嗣进贡仿金粟山藏经纸500张。乾隆五十五年(1790)十月初八日,杭州织造基厚为乾隆帝送仿金粟山藏经纸等项事致造办处。“……当经回明转交懋勤殿具奏奉旨,著照有斑点小藏经纸抄做送来,……三千三百九十七张估抄有斑点小藏经纸,六千张先行呈报在案。……现在办就有斑点藏经纸五百张……”在乾隆朝晚期,仿金粟山藏经纸仍是热门贡品。仿金粟山藏经纸数量多了以后,乾隆帝用纸也大方起来,除用作书画装裱外,甚至还用于印制宫中的经文,清内府乾隆年刻《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用的就是该纸。

    民国时期,乾隆年仿金粟山藏经纸也出现了仿品,但木戳较为笨拙,没有乾隆时期字体古朴的特征,水渍纹很呆板。目前,人们已经很难见到金粟山藏经纸的真容了。                

明 董其昌行书《宋之问诗》卷(部分)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清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乾隆帝命两江总督尹继善办理制作
金粟山藏经纸事宜(部分)。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五月二十六日,两淮盐政李质颖给乾隆帝的奏折(部分)。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11月15日 总第3450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杨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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