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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滩打仗的时候,我才16岁,连续炸掉了10个碉堡”

作者:口述人 李安平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0-07-06 星期一

开栏语

    抗战烽火,山河记忆。在1931年至1945年的抗日战争中,无数中华儿女求仁赴义勇救中国,那些曾经乌发皓齿的热血青年如今多是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为了让后人真切地感受那段火与血的历史,让抗战的记忆代代相传、永不磨灭,2012年,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在广泛征集文物的基础上,组织专门力量做抗战老兵口述史调查,2016年起又与南京师范大学合作,在全国大规模寻访抗战老兵,截至目前共采访老兵1500余位,采集老兵手印2000多份。采访时,老兵平均年龄93岁,年龄最小的88岁,年龄最大的112岁。岁月无情,从采访至今,在这1500余位老兵中,已经有近800位永远地离开了。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中国档案报》文化版与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南京师范大学联合推出《口述·抗战老兵的故事》栏目,以10位抗战老兵的口述史为依托,展现在那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中,中华儿女不屈不挠、浴血奋战的壮举。谨以此向那些用血肉之躯捍卫祖国的抗战老兵们致敬!

    

 
老兵档案
    李安平,1926年2月14日出生于河南濮阳,1942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曾担任八路军黄河支队司号员,新四军第3师第8旅第24团司号员、班长,曾参加了江苏阜宁、涟水、滨海、连云港、陈家港等战斗,历经四平战役、辽沈战役、广西剿匪、抗美援朝等战役、战争。1982年离休。
 

黄河炸堤后与家人失散

    1926年2月14日,我出生于河南省濮阳县八公桥乡李油坊村,和父母、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生活在一起。小时候,我家里的生活很苦,吃饭就是把高粱加水跟菜拌起来,然后放在锅里蒸着吃,再弄点高粱打成面糊糊来喝,还腌了点咸萝卜。家里太穷,而读书是要钱的,所以我连学校的门都没有进过。

    1938年,国民党为了阻止日军过黄河,把河堤炸开了。那时候是夏天,因为家里热,老百姓都拿个席子在外面睡觉。半夜,大家睡得正熟,不知道黄河开口了,村长一边敲锣一边喊:“跑啊!水来了!”大家赶紧往滑县那边有高山的地方跑。我母亲牵着我和我妹妹跟着人群一块儿跑,我妹妹跑得慢,我母亲光顾着我妹妹了,我被人一挤就和她们挤散了。我跟着人群继续跑,一直跑到了滑县。我们庄上还有十几个小孩也找不到大人了,我们就一起去讨饭吃。开始时,国际救济会在救助点支了几个大锅,用来熬稀饭,为了防止国民党把粮食给当官的,就规定稀饭里插进筷子不能倒,目的就是叫老百姓吃饱。可国民党当官的还是把粮食弄走了一部分,然后掺上沙子。大家都很饿,也不管有没有沙子,吃饱就行。最后人越来越多,成千上万的人挤在一起。人一多就闹事,国民党当官的叫人拿着棍子把老百姓都打散了。我们这十几个小孩就顺着黄河往上跑,边跑边讨饭。

    从流浪儿到司号员

    就在我们流浪时,正好遇到八路军第115师从山西过来,要到山东去。我们这儿原来有个黄河支队,后来与其他部队合编为冀鲁豫支队,杨得志任支队长。我想参加他们的部队,但12岁的我还没有枪高,所以他们不要我,叫我回家去。可我家早被黄河淹了。我跟炊事班的老班长要了个饼子吃,看他人好,就一直跟着他,他做饭我帮他烧锅。他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你回家吧!”我说:“我找不到家了!”这个老班长去跟连长说:“这个孩子很苦,他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一直跟着咱们,还有几个孩子也回不去了,你看怎么办呢?”连长说:“现在部队扩大了,通信都要靠号,正好咱们团部要训练司号兵,把他们收去学号吧。”然后他们就收了我们十几个人,编了一个司号排,下面编了3个班,我是第2班的。

    那时候,起床、熄灯、吃饭、集合、出发、调动都要吹号:起床号是“答答、滴答、答滴、答答”,所有的连都吹同样的起床号;冲锋号是“滴滴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滴”,每个连有自己的冲锋号,哪个连吹,哪个连就要冲锋;两个连之间有联系号;调动的时候各连也有自己的号音。

    我们司号员的待遇和其他兵一样。发钱的时候,战士发1个铜板,副班长发2个,班长发3个,排长发5个。我们发了铜板以后,就是买点咸菜。那时候纪律很严格,弄坏老百姓的东西要赔,吃了老百姓的饭要给钱,白吃一般要关3天禁闭。关禁闭,就是叫你立正站着不动,有人给送饭吃,但是不能出去,一般站3个小时就累得不行了。

    我们支队从滑县出发,准备到山东去,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学吹号,还要跟国民党、红枪会打仗。红枪会是很强的,他们既是国民党的走狗,也是日本鬼子的走狗,见了八路军就杀。大家为了赶路,只好绕着村子走,但有时候绕着也不行,因为哪里都有他们的人。没办法,我们就和他们打,不打过不去。后来走到洪泽湖的时候,碰到一个叫王光夏的土匪,不让我们过,我们只好在草湖和他打,在那儿耽误了一个多月。

    我们在洪泽湖待了一段时间后到了江苏涟水,之后又到了阜宁,跟新四军会合,改编为新四军第3师。我在第8旅第24团当司号员。

    坐上“土坦克”去炸碉堡

    我在苏北的时候,在阜宁、涟水、陈家港等好几个地方直接和日本人打过。我们住在农村,日本人住在城市,有时候我们晚上会悄悄摸进去打他们。当时,我们的子弹少,主要靠手榴弹,炸药也是自己做的。我们把庙里的钟砸碎,做成手榴弹,然后把炸药装在里面,效果挺厉害的。

    日本鬼子很坏,他们经常留一个排驻守在城里,然后叫汉奸给他们垒砌炮楼,在楼上站哨守着,他们自己出去玩。我们一开始没有炮,后来美国轰炸日本东京的时候有一架飞机落到了阜宁,日本人和国民党都要抢,最后被我们抢到了。我们把上面的机关炮拆下来。机关炮的子弹很粗,可以拿去打炮楼,但只有几发子弹,我们舍不得打。飞机的轮胎很好,是胶皮的,枪打不透,可以用来做“土坦克”。我们先用棍子把轮子插起来,把桌子反过来放在地上,在桌面上开个洞,然后把轮子放上去,接着在桌腿上面一边绑两个竹竿,在竹竿上面绑上浸湿的棉被,棉被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枪和手榴弹都打不透,这就叫“土坦克”。打仗的时候,一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拉,再派一个小兵抱着炸药包坐在中间,上面和下面都炸不透,中间很安全。前面拉的人是最危险的,牺牲了好几个。黄玉先指导员跟我说:“小李,你机灵,你去试炸药。”我说:“好!”就抱着炸药包往桌上一坐,后面一个人推,前面一个人拉,往炮楼方向走。之前有的人去了就跑,结果被打伤了。我想千万不能跑,要观察好炮楼的死角,过去直接往死角跑,枪就打不着了,等一等再钻到“土坦克”里。事后,黄指导员夸我说:“你这个小鬼还挺有能耐。”

    在八滩打仗的时候,我才16岁,连续炸掉了10个碉堡。黄指导员对我说:“好小子,你可以参加我们党了!”我问:“什么叫‘党’啊?”他告诉我:“就是专门打鬼子、干革命的!”我是1942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入党介绍人就是黄指导员。入党要宣誓:遵循党章、党纲,遵守党的纪律,保证革命到底。那时,入党一般有3个月的候补期。如果你在3个月内有违背誓言的行为,候补期就要延长3个月,如果还不行,就取消你的党员资格。

    入党之后,我被调去给杨得志当勤务员,为他背文件、安排生活。后来,杨得志去延安学习,他对我说:“小李呀,我本来打算把你也带到延安去学习学习,但你太小了。你留下来吧,跟着黄玉先指导员,做他的勤务兵。”所以我就留下来了。黄指导员跟我说:“小李啊,你打仗是个人才,不能只跟着我,你到第3师第8旅第24团第9连当班长去吧!”就这样,我16岁就当上了班长。

    1944年在东海县,我们被日本鬼子赶到了海滩上。海滩上几百里路都是芦苇,我们饿了就抓海里的小螃蟹和小虾子吃,渴了就趁下雨的时候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头上接雨,然后一点一点喝。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开始大反攻,把日本鬼子打跑了。

    1945年日本投降时,我在苏北,大家听到消息以后很高兴,还敲锣打鼓、扭秧歌。全面抗战整整打了8年,中国损失很大,当时有一句话叫:“抗战八年半,流血又流汗!”那时,我也没想回家,因为仗还没打完。后来我又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1982年正式离休了。

    (采访人 王志龙 薛 刚 张英凡 整理人 杨 帆 张旭飞)

    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南京师范大学联合供稿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0年7月3日 总第3546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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