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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从“外出游学”到“回归成圣”

作者:张建安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0-12-21 星期一

游学上海

    对于多数中国人而言,1900年前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国难常常伴随着家愁,在饱受外来压迫的晚清帝国,民众的个人境遇也总是很难如意。祖籍浙江绍兴、1883年生于四川成都、9岁便有神童之誉、16岁在绍兴县试名列榜首、17岁结婚后前往上海游学的马一浮,在1900年到1902年之间更是愁云惨淡,“极人世之至悲”。

    1899年,马一浮首次前往已成为新思想、新思潮活跃的上海。他与岳父汤寿潜的学生谢无量朝夕相处,一起学习英文、法文、拉丁文,以便直接阅读西方原著,真正了解西方文化。1900年春,马一浮先是父亲瘫痪、口不能言,接着二姐去世了。因母亲早逝、大姐已出嫁,马一浮不得不返回绍兴上虞,与妻子共同服侍父亲,但他还是于次年3月辞世。马一浮则先得奇疾,再逢父丧,与妻子相对而泣,“念家道之酷,终不能相保,计不知谁先死哉”。马一浮安葬完父亲后,去到上海游学。然而,不到一年又一噩耗传来,妻子汤仪终因苦病缠身而奄奄一息,等马一浮昼夜兼程返回家中之时,青灯之下,曾经相濡以沫的贤妻已撒手人寰,马一浮悲难自抑,从此一生再未娶妻。

    不过,茫茫苦海终有舟楫可渡。当腐朽的晚清帝国行将落幕之时,有志之士均奋力寻找救国良方。虽然1898年的“百日维新”失败了,但学习和引进先进的西方文化以拯救中国民众,已成为先进知识分子的首选。年轻的马一浮也是如此,试图以游学的方式,汲取新的营养,找到救国救世的良方。

    1901年,马一浮再次游学上海,住在虹口租界区。当时,他除每日与上海南洋公学的谢无量相处外,还与在震旦学院学习法文的马君武结为好友。他们共同创办了《二十世纪翻译世界》杂志,每月1册,分12个栏目:《哲学史》《哲学泛论》《社会学》《社会主义》《宗教进化论》《政治学史》《政治泛论》《法律泛论》《最新经济学》《教育史》《地球之最要新闻》等,尽可能全面地介绍西方文化。

    在上海的游学,是马一浮年轻时一段难得的激情岁月,不仅为他学习和翻译西方文化打下了基础,而且相继结识了李叔同、邵力子、黄炎培等一大批有识之士,良友间相互激励,可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然而,巨大的苦难接踵而至,使马一浮几近绝望。在沉痛的心绪中,他迫切地想要离开伤心故地,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中,为苦难中的自己和家国寻找新的出路。

“万里来寻独立碑”

    1903年,清政府驻美使馆留学生监督公署需要聘请一位既懂英文、又懂拉丁文的年轻人担任秘书,马一浮应聘成功。他于当年6月初由上海出发,中转日本后横渡太平洋,在美国西部城市旧金山登岸,之后又走了2000余公里,最终到达圣路易斯,此时已是7月3日。

    “万里来寻独立碑,丈夫到此自堪悲。”这首写于初入美国时的诗句,既表达了马一浮到异邦寻求出路的初衷,更是充满了悲伤的故国情怀。

    到圣路易斯的第二天,便是美国“7·4”独立纪念日,马一浮看到满城的美国人正喜气洋洋地庆祝,不由地将此情此景与故国相对比,“慨然念故国之悲境,感叹不能寐”。第四天,他第一次到美国博览会工场,“叹其建筑之壮伟”。第七天,马一浮上街购买了西服,返回后便“截辫改服”,用实际行动与过去彻底决裂。

    只是,马一浮“截辫改服”的行为,被“同住者皆笑而讪之”,他身边的大多数中国同事,虽然身在美国,却处处表现出对清王朝的愚忠。马一浮很是不屑,日记中称他们是“真奴隶种也”。这种在观念上的截然对立,再加上马一浮不善交际,使他很快成为一个“异类”,孤独之感油然而生,以致于他虽有工作,但主要时间仍是用于学习、读书、翻译西方著作。

圣路易斯的中国书生 

    在美国工作,马一浮于国内所学的英语是远远不够用的。因此,到圣路易斯后的第七天,他就和几位中国人共同找了一位名叫Codela的女子当英语指导老师。然而,马一浮很快就对这位老师不满意了,认为她“一无学问者之状”,费用也是极高。8月,当他又找到一位名叫Stein的女老师后,赶紧转学,努力进行口语对话,并大量阅读英文书报,英语水平提高很快。

    从1903年8月起,在圣路易斯城的各家书店里常常会看到一位年轻中国人的身影——马一浮。他购书范围非常广泛,政治、法律、哲学、文学等各类书籍无所不包。他还经常委托当地书店从纽约等大城市为其代购,一旦买到想要的图书,马上便感到孤苦的生命有了依托。马一浮在1903年8月22日的日记中写道:“五十日中无时不悲愤,唯得此书及前买斯宾塞《社会学》读本二事,差有生人趣耳。”类似这样的记录还有很多。

    那段时间是马一浮全面了解西方文化最集中的一个阶段,仅在日记中他就记载了100多种外文著作,除英文书外,还有少量的日文和德文著作。不仅如此,他还翻译了《日耳曼之社会主义史》《露西亚之虚无主义史》《法国革命党史》等著作。

    每当遇到好书,马一浮还常常购买两份以上,邮寄给远在国内的谢无量和马君武,谢无量、马君武等朋友和亲戚也会给他寄去很多中文版的书籍,其中有《楞严经》《牡丹亭》《桃花扇》等,马一浮更是读之不倦。

    如果从治学角度看,马一浮在美国的学习,使他一步步迈向了学贯中西的大道。但是,西方文化并没有提供给马一浮救国、处世的良方,反而是中国人被歧视的残酷现实,以及身体多病、自己与现实世界的格格不入,使其时常产生极度悲观的情绪,他甚至称:“平生所怀之希望,对于全世界众生,对于吾国,对于社会、朋友、家族血属之政治思想,必不得毫发遂,而为对于自己求死之希望,断断可成耳,哀哉!”

    正因为如此,马一浮有了越来越浓烈的故国之思,不时发出“惆怅不如归去”之类的感慨;他在使馆的工作自然很难如意,虽然也曾与同事到圣路易斯公园、森林、湖泊等处游玩和散步,但终究难与他们和谐相处。1904年4月30日,马一浮被解雇。5月6日,他离开美国。在其随身携带回国的外文书籍中,包括一本德文原版的《资本论》,因此,学者们称马一浮为“原版《资本论》传入中国的第一人”。

回归故土 潜心国学

    在圣路易斯的309天时间里,马一浮虽然饱受了苦痛折磨,然而,从客观上讲,他的收获是很大的。孤独的处境、嗜书的本性,让他阅读了大量西方原著,对西方文化有了较为全面而深刻的认识;而身处西方,水土不服,也让他饱尝了圣路易斯酷寒、酷热等恶劣的气候。马一浮真切地感受到,西方并非净土。从而,他不再盲目地学习西方文化。

    此后,马一浮虽然受谢无量、马君武等友人的影响,有过继续研究西学、翻译西方著作的经历,但到了1906年,他的治学重点已转向国学。他在杭州西湖广化寺寄居的3年多时间里,每天都要到附近的浙江图书馆“文澜阁”学习,潜心读完了规模浩繁的《四库全书》,并做了大量的读书札记。由此,他完全回归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由于有着对西方文化的全面了解,使马一浮在东西文化的对比中,深刻地理解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更为根本、更为厚重,他感受到儒学的六艺不仅能统摄中国的一切学问,也可以统摄西方的一切学问,能够为整个人类精神提供最好的帮助。因此,在隐居多年、潜心国学之后,马一浮一旦到浙江大学讲授国学,便开始大力提倡“学者当知六艺之教,固是中国至高特殊之文化:唯其可以推行于全人类,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至高;唯其为现在人类中尚有多数未能了解,‘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特殊。故今日欲弘六艺之道,并不是狭义的保存国粹,单独的发挥自己民族精神而止,是要使此种文化普遍的及于全人类,革新全人类习气上之流失,而复其本然之善,全其性德之真……”

    此后,马一浮又常年在复性书院主讲六艺之学,使其声名远播,与熊十力、梁漱溟一起,被尊为现代“新儒家三圣”。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0年12月18日 总第3617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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