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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柳直荀烈士侧记

作者:杨仲达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1-12-03 星期五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

    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淑一同志:惠书收到。过于谦让了。我们是一辈子的人,不是前辈后辈关系,你所取的态度不适当,要改。已指出‘巫峡’,读者已知所指何处,似不必再出现‘三峡’字面。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开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信写至此,毛泽东笔锋一转,直接写下一首词: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在这首词后,毛泽东接着写道:“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请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此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你如见到柳午亭先生时,请为我代致问候。午亭先生和你有何困难,请告。为国珍摄!毛泽东,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这封信引出毛泽东、李淑一、杨开慧、柳直荀之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一段往事。毛泽东词中首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即是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柳”是李淑一的丈夫柳直荀。

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致李淑一信。 中央档案馆藏

    信中提到的柳午亭,是柳直荀的父亲,1903年,他与杨昌济、李肖聃(李淑一之父)一道东渡日本留学。柳、杨两家是世交,有“交情三世久,春色两家分”的关系。十年之后,柳午亭从日本归国,拒绝做官而回乡译文教书。彼时杨昌济也从国外归来,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柳直荀就寄居到长沙的杨寓,并在这里认识了杨昌济的女儿杨开慧,以及时常到杨家请教讨论的毛泽东、蔡和森等人。1916年,毛泽东徒步从长沙到120里外的板仓冲看望杨昌济,经杨师介绍,转到40里外的方塘冲拜访柳午亭,探讨体育问题,并且留宿柳家。毛泽东此后写了一篇文章《体育之研究》,经杨昌济介绍给陈独秀,以“二十八画生”的笔名在《新青年》上发表。柳直荀与李淑一于1924年10月结婚,他们的结合还有赖于杨开慧牵线。

    柳直荀1898年11月生,其名取自《荀子》“蓬生麻中,不扶而直”之意。柳直荀人如其名,一生刚直。他自青年时代即跟随毛泽东的脚步参加革命,1924年与毛泽东的三弟毛泽覃同时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湖南省农民协会秘书长,并于1927年参加了南昌起义。

1928年柳直荀30岁生日时摄于天津

    李淑一一生怀念“杨”“柳”,尤其是她那为革命事业牺牲的丈夫柳直荀。毛泽东将柳直荀称为“忠魂”,这是对烈士光辉事迹的充分肯定。纪录片《曙光》为柳直荀拍摄的一集就叫《忠魂》。

“北方党组织复兴新纪元”

    《忠魂》记录了柳直荀的革命生涯,该片选择的“寻访人”名叫李翌萌,一位北京姑娘,她的母亲柳小立是柳直荀之子柳晓昂的女儿。摄制组和她一起寻访柳直荀烈士的足迹,而天津是其中重要一站。

    1927年,国民党内反动集团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疯狂镇压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革命活动,血雨腥风遍布。奉系军阀在北京逮捕并杀害了李大钊等20名共产党员,在天津杀害了江震寰等“十五烈士”。中共北方区委遭到严重破坏。为解决北方党的领导问题,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中共顺直省委,以代替中共北方区委的工作。是年8月1日,中共顺直省委在天津正式成立。

    1928年,革命仍陷于低潮之中,六七月间,中共六大在苏联莫斯科近郊召开,会后,身在上海的柳直荀被派往苏联学习。动身前,他给弟弟柳瑟虎写信说:“我于八月七日动身去莫,此去约有四年之久。”8月底,他到达哈尔滨,但旋即接到党的指示,派他去天津执行临时任务,故而9月10日,他在给柳瑟虎的信中又说:“我日内将有天津之行,大约十日可返。”

    柳直荀来到天津的日子是9月29日,他又给柳瑟虎写信说:“我在此约尚有三周内外之勾留,方能离此他去。”那时柳直荀还不知道,他在天津工作的时间,远比预想的长。

1929年3月2日,柳直荀致其弟柳瑟虎信(部分)。

    为贯彻中共六大决议,中共中央急需一批干部充实北方党组织,而此时西伯利亚又逢大雪,中苏交通中断,党组织改派柳直荀留在天津工作。11月,经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组织部部长周恩来批准,柳直荀任中共顺直省委秘书长,因他精通英语,又兼任共产国际远东局联络员。

    在《忠魂》拍摄的过程中,天津学者张翔和“寻访人”李翌萌一起来到和平区长春道和吉林路交叉口位置,1928年至1929年柳直荀留津期间,曾在此处秘密工作。这里原有一处砖木结构的灰砖平房,是一家名为“华北商店”的小古董店,它没有橱窗门面,也未挂招牌,更像是普通住宅。

    那时,这家小古董店有一位年轻英俊的老板,他就是柳直荀,还有两名中共地下党员充当店员。他们在此“售卖”玉器、古玩等物,摆放在博古架上的都是赝品,且价格虚高,少有问津者。其实,这里是伪装的中共秘密联络站,柳直荀等人负责接收和传递党的机密文件以及筹集活动经费等任务。柳直荀低调谨慎,他告诫同志们安心工作,注意隐蔽,不做无谓牺牲,要多通过工人、学生去宣传党的方针、政策。他还经常把革命根据地的消息传达给同志们,并热情歌颂工农武装割据、农村包围城市等思想。

    当时,中共顺直省委思想涣散,士气低迷。12月11日,周恩来化装成商人,从上海乘船来到天津,了解中共顺直省委的情况,听取汇报,调查研究,解决问题。柳直荀作为中共顺直省委秘书长,多次聆听周恩来的工作指示。该月底,由小古董店提供经费,秘密召开了中共顺直省委扩大会议。柳直荀出席了这次会议,大会通过《顺直党的政治任务决议案》等,这些决议案都是由他负责起草的。大会产生了新的中共顺直省委,经过整顿,其面貌焕然一新,这次会议开启了“北方党组织复兴新纪元”。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周恩来在津期间,中共顺直省委向他提出天津没有出版物的印刷设备,请党中央帮助解决。根据周恩来的指示,1929年初,中共中央派出版发行部经理毛泽民率领部分同志携带印刷设备从上海到天津,在英租界广东道福安里4号建立秘密印刷厂,名为“华新印刷公司”。它表面上承接一些广告、名片之类的外来订单,实际主要是印刷党的文件、马列主义著作,以及中共顺直省委的重要文件、报刊等。

    柳直荀除了要为党刊校对印样或撰写文章,他的小古董店也有了新工作,即为党刊传递稿件。而毛泽民作为小古董店的股东,经常来到店里“谈生意”,以喝茶或者打麻将为掩护与柳直荀研究工作。

    因为是从事秘密工作,小古董店并不以营利为目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当然也不能外出工作赚钱。因此,柳直荀完全可以依靠组织发的津贴生活,但是他为了减轻党的负担,利用工作之余,靠翻译获得一些稿费来维持生活。他还刻苦自修日语,曾在给柳瑟虎的信中说:“我的东文已能看书,读得自然了……”他请柳瑟虎帮助买《东文典》,还让他问父亲,是否有专门论述日文助词用法的书。在严峻、清苦的日子里,柳直荀始终保持着奋斗的姿态。

    柳直荀给李淑一写信,大多数由柳瑟虎转交,他多次表达让李淑一来津的愿望,这并不只是私人感情,还有工作的需要。3月18日,他在给柳瑟虎的信中说:“我在此想尚有半年之久。我已写信嘱淑一带二儿来此。因在此无家眷殊为不便,第一是没有房子住。”4月,天津中共地下党组织作出决定,凡是有家属的男同志,都应设法把家属接来。所以柳直荀再度给柳瑟虎写信说:“既须在此经商,则家眷实为必要,不然,佃屋不易,时有被房东驱逐之虞。”“我现在所需要者……是需要一事实上之女主人,非此则营业必终无成也。”

柳直荀与妻子李淑一合影

    然而,柳直荀并没有盼来李淑一。事情是这样的,5月初,柳瑟虎将柳直荀化名“存厚堂”寄来的信,转给李淑一,为了安慰嫂子,他在信中夹带了一张柳直荀于1928年11月寄来的30岁生日时拍摄的照片,背面是柳直荀亲笔题写的两句唐诗:“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这封信不幸被长沙国民党当局查获,他们从照片上认出柳直荀,又把信原样封好,再寄给李淑一,同时加强监视,企图趁她动身之际跟踪抓捕,但李淑一因为孩子没能妥善安置,所以暂未动身。1929年5月21日,敌人不再等待,突然将李淑一抓捕入狱。柳直荀信中落款是“天津四十二号信箱”,这种信箱当时花钱到邮局就可以挂个号,既可用假的名字,也可经常变换。因此敌人无法掌握柳直荀的下落,在对李淑一的讯问中,她缄口不言。

    柳直荀的表妹萧淑新得知此事,通过在电报局做事的亲戚用暗语给柳直荀拍了一份电报:“仪姊病急,速转医院。”李淑一原名伯仪,柳直荀接到电报知道家里出了事,当即切断了“天津四十二号信箱”与外界的联系。

    因为长沙国民党当局已经知悉柳直荀身在天津,于是中共党组织安排他转移。9月15日,在天津工作了一年之后,柳直荀返回上海,在一家日本纱厂从事工运工作。他写信告诉柳瑟虎:“兄近来肾脏患病,右肾微觉胀痛,小便时间下带乌色血块,劳累过甚时尤甚。”医生给他的建议是切除右肾,足见病情之严重。可即使是这样,柳直荀也没有停止为党工作。

    1929年冬,柳直荀调任中共湖北省委书记,不久又任中共中央长江局秘书长和中央军委特派员。1930年,他到湘鄂西革命根据地任红军第二军团政治部主任等职;1932年9月,在湘鄂西苏区“肃反”中被错误杀害。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1年12月3日 总第3763期 第一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程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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