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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君子务实 返璞归真

作者:张建安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2-01-10 星期一

梁漱溟

    1921年夏,梁漱溟应山东省教育厅之约来济南作演讲,演讲题目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他在当时激烈的反传统文化潮流中独树一帜,竭力提倡儒家文化的真精神。梁漱溟在演讲中说到,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中国文化应该在保持自信的前提下,有选择性地进行学习,否定全盘西化。长达40天的演讲,座无虚席、反响强烈,其演讲内容也成为同年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的主要组成部分。

    演讲一开始,梁漱溟就亮出自己不喜欢讲门面话、不喜欢随便应酬、更不喜欢浮夸的做事态度。在现场,他向大家讲了一个故事。1920年,北京大学快要放暑假的时候,蔡元培校长及其他几位教授奉派赴欧美考察教育,北大教职工为他们举办了欢送会,梁漱溟也在其列。有几位老师当场进行了演说,大致意思都是希望蔡元培等人能将中国的文化带到欧美,并将欧美的文化带回中国。梁漱溟听后,便直言发问:“你们方才对于蔡先生和别位先生的希望是大家所认同的,但是我很想知道大家所谓将中国文化带到西方去,是带什么东西呢?西方文化我姑且不问,而所谓中国文化究竟何所指呢?”这句话把大家问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回答。散会后,陶孟和与胡适笑着对梁漱溟说:“你提出的问题很好,但是天气很热,大家不好用思想。”

    这件事也表现出梁漱溟求实较真的性格,欢送会免不了要说一些客套话,以显示欢送者的心意。大家提到将中国文化带到欧美,也都是泛泛而谈。而梁漱溟偏偏不愿意把学术看成是一种应酬,“所谓中国文化究竟何所指”,这是一个需要深层次研究的问题,与欢送会上的轻松氛围显然不合。但梁漱溟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从这方面去想。正如他在书中所说:“我举此例就是证明大家喜欢说好听、门面、虚伪的话。如果不晓得中国文化是什么,又何必去说他(它)呢!如将中国文化当做单单是空空洞洞的名词儿毫无意义,那么,他们所说的完全是虚伪,完全是应酬!非常无味,非常要不得!”

    梁漱溟对自己认真的个性非常清楚,也明白这份认真所带给自己的收获。他曾多次进行总结,其中在《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自序里写道:“我这个人本来很笨,很呆,对于事情总爱靠实,总好认真,就从这样沾滞的脾气而有这篇东西出来。我自从会用心思的年龄起,就爱寻找一条准道理,最怕听无可无不可这句话,所以对于事事都自己有一点主见,而自己的生活行事都牢牢的把定着一条线去走。因为这样,我虽不讲学问,却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被我收来,加过一番心思,成了自己的思想。自己愈认真,从外面收来的东西就愈多,思想就一步一步的变,愈收愈多,愈多愈变,不能自休,就成今日这样子。”

梁漱溟手迹

    正是靠着这种认真的劲头,只有中学文凭的梁漱溟在23岁的时候被蔡元培破格聘请到北大任教,教授印度哲学概论等课程;其所撰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被军事教育家蒋百里誉为“震古烁今之著作”,梁漱溟也成为新文化运动以来倡导中国文化最有力的学者之一。正如哲学家贺麟先生所评:“在当时大家热烈批评中西文化的大潮流中,比较有系统,有独到的见解,自成一家言,代表儒家,代表东方文化说话的,要推梁漱溟先生在1921年所发表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

    梁漱溟凡事都认真简单,绝不把自己的时间放在无谓的应酬上,他独特的个性与见识也曾引发许多人的困惑。翻译家戴子钦曾在《万象》杂志记载过一件事:1940年5月的某天,日本飞机飞到河北定县上空,空袭警报响起,大家匆忙躲避。然而,梁漱溟在警报响起后,却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反而从房内搬出一张藤椅,坐在学校广场上看书。这样出生入死的险境,在梁漱溟看来似乎不值一提。大家都很佩服梁漱溟的定力,但同时也存在着许多的疑问。戴子钦就很想问问梁漱溟“在警报中身穿礼服坐在广场里看书的玄理”,但他突然想起梁漱溟在胡家祠堂作客时,平教会的一些年轻人开座谈会欢迎他,曹日昌带头向他提了许多问题。而梁漱溟全程都是正襟危坐,一声不吭,直到问题都提完了,才简单回答一句:“这些问题,在我的《乡村建设理论》里都有答案。”想到梁漱溟这种性格,戴子钦就不敢贸然发问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读过梁漱溟的著作,自省没有资格谈这类问题,也使得这个疑问在他的头脑中盘旋了数十年。

    晚年的梁漱溟早已是世界公认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教育家,但在1987年中国现代哲学史首届全国学术讨论会上,94岁的他却这样总结自己:“我与哲学无缘。我不懂什么叫哲学。”此话一出,参会众人都很惊讶。梁漱溟又说:“小时候读书,就喜欢思考些问题,想出家当和尚。当时,别人告诉我说,你所思所谈的是哲学,我说这就是哲学啊?你说是哲学,那么就算是哲学吧。我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进了哲学的门。”

    他随后又将演讲主题引到了自己一生最关心的大事上:“我不喜欢哲学,我喜欢从事的是救国运动。当时,中国被日本侵占,割地赔款,所以救国是第一大问题。我不注重一身一家的事情,注重的是救国。我一生的实践,都是搞事功,主要是乡村运动。在广东,建议搞乡村建设讲习所;在河南,搞村治学院;在山东,搞乡村建设研究院。我自始至终投身于乡村,不尚空谈,注重实干。乡村建设运动的主旨是八个字:团体组织,科学技术。是要把散漫的、只顾自家自身的农民组织起来搞生产,在生产中学习和运用科学技术。这就是我当时所努力、所追求、所工作的目标。我未曾料到,像我这样搞事功的人,却被人家看成是什么学者,说我是个什么哲学家,我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搞了一辈子哲学。”

    在梁漱溟看来,哲学大师等称谓都是别人封的,他自己并不在乎这些,他更看重的是爱国救国,是实事求是,说真话,办实事,求真理。所以,他在演讲的最后说道:“我一生贯彻的是实事求是,不说空话的原则。乡村虽苦,我这个出生于官宦人家,生长在大城市的人,还是在乡下和农民一起吃苦。吃苦干什么?就是为了实现团体组织、科学技术这个目标,要让农民不守旧,在生产生活上都走新的路子——科学技术的路子。一句话,我一生投身乡村,实事求是。”

    如果说哲学或者文化最根本的内容即为“真理”,那么,梁漱溟的本性之“真”也是他功业和学问成就的根本源泉。社会学家费孝通曾这样评价梁漱溟:“他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最认真求知的人,一个无顾虑、无畏惧、坚持说真话的人。我认为,在当今人类遇到这么多前人所没有遇到的问题的时刻,正需要有更多的这种人,而又实在不可多得。”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1月7日 总第3778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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