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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之存在此,人格之成在此”

——张謇与南通的慈善事业

作者:特邀撰稿人 朱 江 陈春华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2-01-21 星期五

    从事慈善事业,是张謇造福乡梓的重要方面。张謇认为,国家强盛的根本,在于发展实业和教育,“而弥缝其不及者,惟赖慈善”,慈善可以覆盖那些没有从实业和教育发展中受惠的人群。尽管相对于“积极之充实者”的教育,慈善“属于消极之救济者”,在张謇看来,慈善使得“人道之存在此,人格之成在此”。在张謇的倡导和引领下,新育婴堂、南通医院、养老院、贫民工场、济良所、盲哑学校、栖流所等在南通相继设立。

    幼有所育

    新育婴堂为张謇在南通兴办慈善的开端,是张謇在创办大生纱厂获得成功,顺利开设通州师范学校之后,改良南通社会的又一举措。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南通原有育婴堂改建于南通城西北。旧育婴堂地势低洼,屋小如斗,其向东西,再加上保姆“蠢懒”,生活条件和卫生状况都十分恶劣。

  

1925年编印的《南通新育婴堂第十七次征信录》中的《历年婴儿经费比较表》(部分)

南通市档案馆藏

    张謇与他的三哥张詧目睹其状,“恻然伤之,不忍坐视”,决定筹资设立新育婴堂。1904年7月28日,张謇在考察新育婴堂所选地址鱼池港后,集联两副题新育婴堂:一副为“若保赤子,与为婴儿”,这两句分别来自《尚书》和《庄子》;另一副是“养幼少,作新民”,出自《礼记》,大意是从婴儿的身心出发,去关爱这些孩子,把他们培养为自食其力、对社会有用的人。

    新育婴堂位于大生纱厂所在的唐闸,三面活水环流,空气清新,屋宇轩豁。购地、建屋、置具等开办经费,共用银2.34余万两,其中张謇、张詧兄弟捐助一半,大生纱厂各位执事捐助四分之一,官府拨款占四分之一。

    1919年11月7日,大生驻沪事务所所长吴寄尘给徐广镕的信函的留底(部分)。

南通市档案馆藏

    在婴儿抚养方面,张謇与同人努力摒弃旧育婴堂的各种陋习,吸取了上海土山湾孤儿院的育婴经验。1906年,张謇在《南通新育婴堂募捐启》里讲到“开办一载,活婴千余,成效照然矣”,欣慰之情,跃然而出。据1925年编印的《南通新育婴堂第十七次征信录》,新育婴堂收养的婴儿数量,1905年为305名,1906年跃升至1089名,以后长期稳定在千人以上。

    最初,张謇只是“使遗弃之婴得所而已,故以开堂收婴为初步”,也就是把新育婴堂定位在收养弃婴上面。随即他考虑到对于婴儿不能仅仅停留在抚育层面上,必须教养结合。这又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逐步展开,张謇“于是有保姆传习所、幼稚园、女工传习所、初等小学次第之计画”。张謇为新育婴堂婴儿设计的成长路径是:“幼稚园毕业后即入初等小学校,小学毕业就入唐闸工厂习艺。男使可谋生,女使可遣嫁,即听自谋。”1915年,张謇对新育婴堂经费概算时提及:“育婴堂、幼稚园已办甫办之事也,而初等小学则正筹办。又,入学之年须别营工舍为其食宿,各项经费皆在筹画。”1912年,新育婴堂增建两层楼房17座。1913年,设立在新育婴堂的幼稚园传习所开学。

    张謇创办的新育婴堂,其办学理念主要借鉴自上海土山湾孤儿院。上海土山湾孤儿院采取慈善和半工半读相结合的模式。孤儿6岁前由育婴堂的嬷嬷抚育;7岁左右开始先上4年初级小学,所学科目与普通学校一样;随后进入高级小学学习2年,除了普通学科之外,每天还去各工场初习工艺;高级小学毕业后,升入实习班,除早晚继续学习基础知识外,根据其性情和才能,学习各种工艺,期限为2年;毕业后既可留在土山湾工作,也可由院方介绍外出就业。

    据《二十年来之南通》介绍,南通新育婴堂以女婴为多,孤儿7岁送入幼稚园,聪颖的孩子之后送入女师附小,毕业后升入女师继续学习,女师毕业生应该具备自立的能力。其他孤儿则进入女工传习所或女子蚕桑讲习所,以此谋生。这样的教育方式,使得孤儿既具备基本的文化知识,又有一门足以养家糊口的技艺。

    病有所医

    1903年,张謇赴日本考察,重点是实业和教育。7月27日,他在长崎登上“弘济丸”号轮船,准备回上海。张謇总结其70天的日本之行,自忖连日调查实业和教育情况,尚有未及详细留意的事项,同时对没有观察日本的医事表达了遗憾:“日本医学发达最先,非独其士大夫所自负,德、法各国闻亦许之,余以兹事繁重,非绵力所能办,故绝未注意,无从赞一辞。”

    张謇认为“医道与人生性命息息相关”,只是设立医院需要各类专业人才,不太容易得到,因此暂时搁置起来。外加医院的房屋建筑和设备投入是一大笔钱,而张謇在公益事业上已经投入不少,难免捉襟见肘。以新育婴堂为例,1907年起,每年的费用2万余元,除了公私各界捐助7000余元外,张謇、张詧还补助7000余元。1908年,公私各界捐助1.3万余元,张氏兄弟补助3600余元,另外由张謇鬻字得到的2000元弥补不足。1909年公私各界捐助1.5万余元,张氏兄弟补助4700余元,另借2600余元。1910年3月,张謇在盘点南通各项事业时,提到“而医院、医学堂未暇焉”,这个“未暇”,实在是财力不够所致。

    1912年8月9日晚上,张謇乘坐“大和”号轮船从上海回南通,这天的日记里记载有“规建医院、残废院、盲哑学校”。10月26日,张謇选定了医院的用地。根据《南通地方自治十九年之成绩》,建成后的医院计一等病楼3幢、二等病室10间、三等病室14间、诊病室23间、传染病室5间、解剖室3间、浴室4间、厕所2间、门房2间、天水池1座。建筑费用1.59万元,医疗器械购置费1300元、其他设施费用1160元,均由张謇、张詧支出。张謇定其名为南通医院。

    张謇对于南通医院的发展倾注了大量心血。1914年,南通医院设内科、外科和妇产科;1915年,设产科传习所;1917年,设内科、外科、皮肤科、眼耳鼻喉科(附设齿科);1918年,设中医门诊;1919年,南通医院购置了X光机。据大生驻沪事务所所长吴寄尘于11月7日给徐广镕的信函,由张謇的德籍顾问替尔为南通医院置办的X光机(当时称爱克司光镜)、医药用具、显微镜等,已全数运到南通。这批器械设备的详细账单是直接寄给张謇的,全部款项九八规元4625两是通过大生驻沪事务所付清的。信函中提及的煤油马达,是另托德籍西门子洋行工程师高翕(信函中写为“高昔”)代办的。

    南通医院的X光机

    X光机在当时的中国远未普及,在南通是稀罕物,极大提高了南通医院的诊疗水平。张謇高薪聘请德籍医学博士夏德门到南通医院工作,还建造两层的X光楼,楼下放置X光机,楼上作为夏德门的住所。X光机能够清晰地显示受检部位的情况,有助于对病情的诊断,再加上夏德门勤勉敬业、医术精湛,解决了众多患者的疾苦,提高了南通医院的声誉。

    张謇在经营南通医院的同时,希望有更多的人士参与到南通医疗事业发展中来,以弥补医疗资源的不足。1916年10月,南通基督医院重新开业,张謇与南通的地方政要出席了开业仪式,张謇还发表了讲话。南通基督医院原名查普曼纪念医院,始建于1907年,是南通第一家西医院,1912年10月建成并开张,可惜由于缺乏医护人员,医院于1913年下半年无奈关闭。在张謇的呼吁和支持下,1915年底美籍医生海格门从南京来到南通,恢复了医院的运作。

    老有所养

    在张謇看来,设立养老院既是对中华传统文化中“老有所养”这一传统的继承,又是南通社会治理的组成部分。张謇在《南通养老院记》中引用《礼记》“老幼孤独不得所,大乱之道也”,他认为,如果无依无靠的老人流离失所,那么谈何经营地方事业。

    张謇创办的南通第一养老院

    1912年初,张謇发表了《移生日宴客费并馈金建养老院启》。他在启事中说,他原本是个贫寒子弟,一辈子在乡间忙忙碌碌,想要做的事,至今也就做了不到三四成,不知不觉到了耳顺之年,实在是微不足道。他的生日要到了,很多亲朋好友已经提前来祝贺,他的内心很不安,担心自己没有办法来回报大家,思来想去,还不如把原本宴请客人的钱,在南通城南建个养老院,来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老人。各位亲朋好友与其送给他丰厚礼物,不如一起筹钱建养老院。一个人的享受怎么比得上众人的安顿,一天的浪费怎么比得上长久的恩惠。

    就这样,张謇把本来准备请客过生日的钱和亲朋好友的贺寿礼金拿来办养老院。他在南通城南白衣庵西侧购地3950步,第一年建成外表门、大门、办事室、接待室、看守室,以及男院的工场、宿舍、食堂、厨房、浴室、厕所等。第二年建成病室、药室、清洗场,以及女院的工场、寝室、庋物室、梳理室、食堂、浴室、厕所等。全院大小房屋136间,建筑费共1.822万元,全部开办费用都由张謇承担。

    1913年6月16日,张謇在《通海新报》刊登《为养老院征求旧物启》,说上海的安老院派两名工作人员,每日徒步推着车子四处征求旧物,旧的衣、帽、袜、履、帐、被等等,凡是适合老人使用的,都收进来洗干净补缀好重新利用。张謇赞叹其用意之勤而慈善之真。因此,南通养老院要向上海的安老院学习,派不出人员就登报征求旧的物品,希望社会各界慷慨捐助,比如旧衣、旧帽、旧鞋、旧袜、旧帐、旧被褥、零布、零纱、零线、零絮、零米、零麦、零薪、零炭、粗茶点等。张謇的善举,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当年收到捐款4040元,各种衣物593件。南通养老院(又称第一养老院)于当年12月开院。之后的日常开销,张謇和张詧又捐助2800元,还得到刘树森、管俭坤、于振声等友人资助。1915年,南开大学的创始人之一严修,也向第一养老院捐赠了500元。

    十年一晃而过,1922年张謇70岁。根据他当年建设第一养老院时的约定,他购买了第一养老院前的空地,建设了一个新养老院。由于张詧之前在海门常乐建设了第二养老院,所以张謇把这个新的养老院命名为第三养老院。5月27日,张謇在第三养老院开幕式上发表的演说,可谓情真意切、金句迭出,也是他慈善理念的集中体现。

    张謇说:“人恒以寿为重,其实人之寿不寿,不在年岁之多寡,而在事业之有无。若其人果有益于地方,虽早夭亦寿;无益于地方,即活至百岁,奚得为寿?”他继续说,养老是慈善事业。迷信者认为是积阴功,沽名者认为是博虚名。但是他不这样想,他不过是因为自己安乐,便想到别人的困苦,虽个人力量有限,不能普济,但是救得一人,总觉心安一点。第一养老院仅容纳120名老人,现第三养老院可容纳146名。新养老院的面积未能充分扩大,原因涉及某人的地产。此人也是80多岁的老人,不获得高价不肯卖地,现在已经去世了。可见人所谓的长寿,并不仅仅意味着活得长短。这个人享年八十有余,寿命不算短了,但是他阻挠公益,自私自利,和不长寿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张謇接着说:“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鄙人之办事,亦本此意。”这不仅是张謇办养老院的初衷,也是他兴办慈善和公益事业的出发点,更是其人生追求所在。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1月14日 总第3781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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