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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背影

作者:侯美玲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2-09-26 星期一

    那年,父亲决定盖新房,这件事对于拮据的家庭来说简直是一个浩大工程。为了省钱,砖块、石块、沙土、白灰,很多原料都是父亲用双手换来的。

    石块取自深山,父亲变身石匠,用钢钎和铁锤敲碎岩石。岩石坚硬如铁,钢钎穿过石火飞溅,表面留下一道道钎痕。一个周末的上午,母亲派我给父亲送饭。我在北山石头坑目睹了父亲砸石头的一幕。父亲天不亮就出发,已经砸了整整5个小时的石头,急需食物补充能量。我送来的饭菜正是时候,他风卷残云地吃完饭,稍作歇息便催我上路。

    满满一车石块整装待发,我不免担心起来,父亲和我的体重加起来不过100多斤,如何将重达一吨的石头拉回家。见我面露难色,父亲故作轻松地说:“有我拉车,别担心。”说完,父亲将攀绳套在肩上,两只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车把,弓腰屈腿向前使劲。架子车缓缓启程,我紧紧跟在车后,双手用力推车。山路狭窄又崎岖不平,路边就是悬崖峭壁,父亲小心翼翼驾车,我亦步亦趋,早已心惊肉跳。

    夏日炎炎,树上的蝉声嘶力竭地叫着。强烈的阳光下,路上的碎石、杂草轮廓分明。父亲的双颊和脖颈上全是汗珠,汗珠越积越多,最后汇聚成一股,像溪水一样顺着耳后往下流。被汗水湿透的布衫贴在父亲背上,伴随着父亲有节奏的步伐,布衫像一幅移动的山水地图。

    山路越来越陡峭,半截轮胎陷进沙土里,父亲的脚掌开始打滑,原本绷得直直的攀绳忽然一松,架子车猛地向下滑行,我被压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发生事故,父亲死死抓住车把,脚掌恨不能陷入地下,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拉车。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泪眼模糊,希望立刻生出神力替父亲分担重量。

    山路上没有别人,只有步履蹒跚的父亲和我。烈日炙烤着大地,气温不断攀升,路边的合欢树不耐暴晒,细碎的叶片悄悄蜷缩在一起,就连脚下的野花野草也没了生气,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沙石的热气透过鞋底传了上去,父亲汗水淋淋,豆大的汗珠滴答滴答跌落在滚烫的马路上,他不言语,似乎要将说话的力气节省下来,全都用在胳膊和双腿上。慢慢地,父亲的步伐变得缓慢,腰也像虾一样弓着,疲惫的背影在我眼前一晃一晃。攀绳在父亲肩上勒出一条血痕,父亲头顶冒着热气,布衫上出现汗水结晶形成的盐霜。我看得心疼,咬咬牙,双脚用力蹬地,憋足了劲助父亲一臂之力。

    架子车终于到达坡顶,父亲筋疲力尽,长长呼出一口气,扑通一声倒在树下。树荫浓密,清风阵阵,四周寂静无声,就连聒噪的蝉也停止鸣叫。一路上,我只能看到父亲拼力的背影,此时此刻,我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看父亲的面容。父亲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一脸倦容,眼睛紧闭,嘴张得老大,全身像松了劲的绳子,就那么心无挂碍地睡着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父亲终于缓过了劲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刚才好险,还好咱俩没松劲,要是车子滑下去可怎么得了?”年幼的我没有多少力气,一车石头几乎全靠父亲在拉,但我知道,这是父亲对我的认可,更是夸赞我没有放弃的坚持。

    那个夏天,父亲的背影让我明白了,只要拼尽全力,没有到不了的坡顶。即使再难再累,咬咬牙,不松手,也会有过去的那一刻。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9月22日 总第3886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程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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