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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相多奇 仪表可嘉

——清宫《犬册》与犬事

作者:特邀撰稿人 倪晓一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3-04-14 星期五

    一提到“犬”或“狗”,相信大家脑海中会掠过许多耳熟能详的成语,比如犬马之劳、鸡犬相闻、狗尾续貂、鸡鸣狗盗;耳边还会响起很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比如“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等。可见,“犬”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根据考古发现,从人类文明诞生的时候开始,狗就已经进入了人类历史。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珍藏的清宫《犬册》为我们打开了一条了解“犬”文化内涵的特殊通道,让我们在这融融春光里一起来看看《犬册》里都记载了哪些内容,聊聊那些与“犬”相关的故事。

《犬册》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缘起珍档说《犬册》

    去年,笔者曾撰文《狸奴去后绣墩温》介绍了清宫《猫册》的相关情况,而《犬册》是《猫册》的“姐妹档”,被收贮在同一个绫缎套内。《犬册》合拢时外观亦如同一本小册子,展开为折装,共22幅面,通体底色浅蓝,封面饰有四合如意等交错花纹,中间贴黄绫签,书“犬册”二字;正文部分亦为蓝色底,每幅粘有4行白色签条,签条上方楷书犬名,名字下方以小字注其生卒年月。

    《犬册》《猫册》均为清道光朝的宫廷档册,装帧精美,内容虽不多,但颇耐人寻味。其中,《犬册》内容分两部分,内容之间有12页空白页,共收录犬名30个。

    第一部分从封面之后接续书写,收录犬名8个,依次为:墨喜、新喜、水晶、哈黈、报喜、花喜、伊罕、木罕。这8只小狗的名下只录了一个时间,最早的是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二月十六日,最晚的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十二月初五日,这些时间应为犬只的出生日期。我们知道,道光朝共30年,道光二十几年出生的狗狗在《犬册》生成时有很大概率依然活着,也就没有卒年可录。此外,伊罕、木罕两个名字高度相似,且名下记录的时间相同,均为“二十八年十二月初五日”,很可能是一奶同胞。

    第二部分收录犬名22个,分别是:栀子、甪端、栀伊儿、杏儿、玉狮子、栗子、喜圆、呢初呵、桃花、喜豹、玫瑰、喜小儿、双顶、喜姐、杜鹃、甪端(犼儿)、妞儿、可怜儿、玉虎、柿子、托啰、如意。在这些狗当中,出生最早的是道光二年(1822)二月的栀子,最晚的是道光二十六年(1846)七月的柿子。除了道光十九年(1839)正月出生的喜姐之外,其他的犬名之下均记录了生、卒两个时间。

    《犬册》虽然只是清宫养犬记录的一个“片段”,但它的信息量却很丰富。其中,最直观的就是内廷对犬的命名方式。按照言必有意、意必吉祥的传统,这些狗的名字都很吉利,“喜”字在30个名字中出现了8次,名列第一。瑞兽“甪端”的名字被运用了两次,其中第二只“甪端”名下还缀有“犼儿”一名,很可能是先叫甪端,而后改名为犼儿,也可能是一犬两名,一个大名,一个昵称。甪端是传说中陪伴英主的瑞兽,其外貌酷似麒麟,独角,“能通四方语言,日行一万八千里”。其实,“犼”也是明清时期有名的神兽,比如在天安门华表上就蹲踞着犼,它们擅长守望,也起着监督帝王德行的作用,在民间有“望君出”体察民情、“望君归”莫耽游乐之名。此外,满文音译体现了民族特色,如“呢初呵”意为珍珠,“托啰”意为桃儿。至于其他取自花朵、水果的名字,则与今人习惯相差无几。主人喜爱什么,宠物就叫什么;或是宠物的毛色、外观令人联想起什么,宠物便被命名为那个意象。

    应该说,道光时期宫廷宠物犬的名字并没有出奇之处。而雍正帝的小狗,一只名为“造化”,一只名为“百福”,这两个名字虽然也不能完全摆脱对吉祥话儿的喜好,但听上去却有一种非同凡犬的感觉。

清宫养犬有规制

    从《犬册》发端,结合其他档案资料、相关画作,可以大致勾勒出清宫养犬的轮廓。

    宫廷中的犬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犬册》中所收录的玩赏“宠物犬”,它们的主要任务是日常陪伴在皇帝、后妃身边,以其讨喜的外形和举止获得主人的宠爱,帮助主人消遣漫漫长日;另一类是“工作犬”,其主要任务则是受训并参与皇帝和王公贵族的各种围猎活动,或做看守工作。当然,猎犬本身也属于宠物犬的大范畴,这要看主人的主观判定,很难将二者完全剥离开来。

清 《亲藩围猎图卷》(局部) 故宫博物院藏

    宫廷犬只的来源,既有西洋、南洋各国通过外交渠道的进贡,也有蒙、藏、疆等地王公大臣和地方大员的贺礼,还有来自打牲乌拉的进献,前两者居多。特别是猎犬,以西洋和蒙古王公的进献犬只最受皇帝青睐。

    犬只进入宫廷后,经过培养繁育,也会产生一些改良品种。通常认为,著名的贵族宠物犬狮子狗,俗称京巴,就是清宫培育的。德龄的《御香缥缈录》中专有“御犬厩”一章,其中记述了慈禧对此事的“钩沉”:“最先它们也是跟我们一般是从关外来的,它们的原名,唤做哈叭狗……因为这种狗的身量都是很小的,所以它们是决不能守夜或做别的工作,它们只能供给人们搂在怀里,或捧在手内,当一件小玩意儿玩玩。后来我们进了关,差不多满洲人家里都蓄着这种狗,而我们又都是住在京内的,于是外面的人见了这种狗,都唤做北京狗,此刻就唤出名了。”这种说法听起来虽颇具传奇意味,但并不确切。在清入关前,狮子狗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因其外形酷似狮子,个性聪慧,还有着长长的饰毛,长期深受贵族们的喜爱,稳居宫廷犬的宝座。若说清宫中对这一犬种曾经在保持血统和谱系传承的基础上有所改良,可能性是极大的。毕竟,论起犬种优良丰富、饲育规制严格、专业人士众多,还有哪个地方能超越过皇家呢?

    其实,清宫养狗是有专门机构和专事人员的,机构名为“养狗处”,主要饲养猎犬。顺治初年即已设置,分为内、外两处。内养狗处在紫禁城东华门内东三所,外养狗处在东华门外南池子。养狗处隶属于内务府,其上还设有养鹰鹞处,因此该机构通常由管理养鹰鹞事务王大臣兼理。养狗处定员还包括从侍卫中拣充的2名统领,以及5名蓝翎侍卫头领、10名副头领、3名笔帖式,承担日常养犬相关事务,并在皇帝行围时随侍。

    养狗处是一支非常庞杂的养犬队伍。除了明确的职官外,具体应差人员有身份的统称为“拜唐阿”,这个满语词汇特指多由旗人官员子弟中挑选的有薪俸无职衔之人,在雍正至乾隆初年,曾一度达到百人以上。据乾隆三年(1738)的一份内务府奏案称:“向来内养狗房拜唐阿二十名,外狗房拜唐阿七十五名,母狗拜唐阿三十名。”后经裁减,分别定为10名、35名、20名。而具体的养护犬只、打扫犬舍等任务,其实还是由太监杂役们承担。

    养狗处的犬只饲喂是定量供应的。以乾隆初年为例,大狗“每狗一日喂熟羊肠十两、半升白老米饭”,狗崽则按成长阶段再精细划分:“三只狗崽用奶狗一只,每奶狗一只喂熟羊肠五两、半升白老米饭;所添狗崽过三个月,每狗崽二只得一只大狗分例;过五个月得一整分。”由此可见,饲养猎犬的养狗房,其养狗分例、官员拜唐阿及太监杂役的薪酬钱粮,再加上犬舍的日常养护维修、随围出行时的车帐供应等,其日常开销数额是非常可观的。

    但这些养在“外围”的犬只们要与皇帝喜爱、常伴左右的宠物犬相比,其常项支出就显得不足为道了。清宫著名爱狗人士雍正帝,曾为他心爱的造化、百福两只狗亲自设计狗舍、狗笼、狗衣乃至狗垫,稍不合意即行修改,不厌其烦,精益求精,这在造办处活计档里就有不少记录。比如,雍正元年(1723)七月,雍正帝下旨给造化狗做“麒麟衣、老虎衣各1件,狻猊马衣2件”。雍正五年(1727)正月,又传旨给造化狗做“纺丝软里虎套头”,给百福狗则做“麒麟套头”;同年二月再次传旨:“原先做过的麒麟套头太大,亦甚硬,尔等再将棉花软衬套头做一份,要收小些。”从这一点上看,雍正帝真正算得上是爱狗的好主人。

清代绿缎狗衣 故宫博物院藏

“十全十美”讲究多

    雍正、乾隆两位皇帝都有为爱犬做肖像画的爱好,而且画作多出自名家之手,还常常诗画合璧,可赏可玩,给后世留下了珍贵的宫廷犬只影像记录。

    现藏于沈阳故宫博物院的《竹荫西狑图》,通常被认为是由“西洋画师第一人”的郎世宁绘制于雍正年间。此画作尺幅很大,纵2米多,横向也超过1米,构图简洁灵动,几竿翠竹之下,一只身形细长、体态矫健的西洋猎犬正在漫步,看似安闲,但其眼中神光内敛,耳微侧,似警戒,似倾听,毫无赘肉的身体似乎随时可以纵身一跃,充满力量却毫不外显;翠竹上蒙络摇缀,缠绕着已经结实的苦瓜,而左下角的小花分明是蜀葵,这细腻的写实风格也暗示着画中的季节当为盛夏。

清 郎世宁《竹荫西狑图》 沈阳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年间,郎世宁还绘有近似风格的组画《十骏犬图》,分别为霜花鹞、睒星狼、金翅猃、苍水虬、墨玉璃、茹黄豹、雪爪卢、蓦空鹊、斑锦彪和苍猊,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在这些猎犬中,除了形似獒犬的苍猊外,其余9只都与《竹荫西狑图》中的细犬体态相近。这些犬只的命名可谓文采精华,风格英武硬朗,将犬喻为猛禽灵鹊、神异之兽,充满幻想色彩。睒,音闪,有闪烁、窥视和明亮之意。猃,音险,《说文》中有“长喙犬”和“黑犬黄头”两种解释,据图像来看,当作“长嘴狗”解。“猃狁”还是古犬戎族的旧称。观摩《十骏犬图》,令人不由想起西晋傅玄的《走狗赋》,由此便可一窥古人眼中出类拔萃的犬只形象:

    骨相多奇,仪表可嘉。足悬钩爪,口含素牙。首类骧螭,尾如腾蛇。修头阔腋,广前捎后。丰颅促耳,长舌缓口。舒节急筋,豹耳龙形。蹄如结铃,五鱼体成。势似陵青云,目若泉中星。转视流光,朱曜赤精。

    读赋观图,可谓一一对应。此外,据造办处档案记载,这组《十骏犬图》虽然署名“郎世宁”,但并非由他一人独立完成。乾隆十三年(1748)三月二十八日,乾隆帝曾传旨:“着郎世宁将十骏马图并十骏狗俱收小。用宣纸画册页二册。树石着周鲲画。花卉着余省画。”据此推知,画的主角——犬只部分由郎世宁绘制,而背景则是由周鲲和余省两位本土画家合力完成的。

    郎世宁的弟子、波西米亚人艾启蒙也曾绘制过《十骏犬图》,从犬名来看,与郎世宁版相比,少了“苍猊”,多了“漆点猣”,其他9只猎犬则相同。猣,音宗,释义为“犬生三子”。这组画虽然尺幅较小,但去掉了雄壮的苍猊,加上同样修长身形的漆点猣,风格显得更为统一。艾启蒙版的《十骏犬图》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清 郎世宁《苍猊》图轴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乾隆帝钟爱“十骏犬”这个题材,一方面是延续了其父的好尚,也是一位爱狗人士;另一方面是因为“十犬”暗合了“十全”。他彪炳武功,自诩为“十全老人”,艾启蒙所绘《十骏犬图》为“十全”,而郎世宁所绘的10幅以名花为题材的《花卉册》为“十美”,二者合称《十全十美》,深受乾隆帝的喜爱。

    经前人研究,乾隆朝《十骏犬图》中的犬只被视作“贡犬”,认为应是来自边疆地区王公大臣进献的纯种猎犬。姑且不论那些身材修长的“霜花鹞们”,至少大狗“苍猊”是同时契合“贡犬”和“旅獒”身份的。《尚书·旅獒》中记载:“惟克商,遂通道九夷八蛮,西旅厎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意指周王得到西部羌族进贡的獒犬,太保因而劝谏其不要玩物丧志。这些獒犬被称为贡獒或贡犬,其意象常被用来标榜帝王武功和“万邦来朝”的大国气象,暗合封建时代的君主理想,后来绘制《贡獒图》遂成为传统。

    据清宫档案记载,乾隆二十六年(1761),叶尔羌等处的伯克按例照常向皇帝进献优质的马匹和犬只,这次进献共计马7匹、狗8只,其中包含“备马”2匹、“备狗”2只,以防他们在漫漫路途中出现意外,不能足数抵京。为此,他们还派出2名军校和15名绿营兵丁护送,沿途各地则按例供奉物资,给予照应。试想,这些犬只在经历过漫长行旅进入清宫之后,也许还有机会能成为乾隆帝画册中的“主角”,如果有幸成功入选,那真可谓是“不虚此行”了。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4月14日 总第3970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阮伸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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