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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的小灰屋

作者:龙会吟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4-01-12 星期五

    家乡的原野上,再也看不到那种小灰屋了。

    那是一座座用土砖砌成的小瓦屋,伸手就能摸到房顶,矮小,狭窄,孤零零地立在原野上。灰屋只有一扇门,没有窗户,一年四季,从不上锁,屋里堆的灰肥也不会丢。

    灰肥大都是草木灰。炎夏季节,烈日高挂,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去野外刨草皮,顺便砍下一丛丛细灌木。上午刨的草皮,下午就晒干了,细灌木也晒得像干草。烧灰时,先填上一堆灌木,然后把草皮一层一层地堆在燃烧的灌木上,垒成一个巨大的圆堆。火焰被压在圆堆下,粗粗的浓烟便从草皮里冒出,聚成一团。这时,天近黄昏,落日血红,笔直的青烟直上天际。待粘在草皮上的泥土烧熟了,就用连枷敲碎,过筛,挑到灰屋里储藏。播种时,再挑出来施到旱地里去。

    灰屋里除了草木灰,还有各家各户交给生产队的灶塘灰。100斤灶塘灰记10工分,谁家交得多工分便也记得多,交灶塘灰时大家都很积极。有时灶塘灰不够,就把房梁上墙窗上多年积累的灰尘扫下来。我们那里叫“楼门灰”。“楼门灰”最肥,100斤能记20工分。有时还刮地皮肥,就是把室内的地皮薄薄地刮下一层,送到灰屋里去。那个年代农家房屋没有水泥铺地,地上全是泥土,年长月久经人踩踏,表面那一层就有了肥力。

    我们生产队的薯窖挖在灰屋旁边,每年红薯收获后,要在薯窖里窖上几十担薯种。为了防止有人夜里来偷,队里每夜都安排两个男劳力看守,在灰屋一角安张秃子床(没有蚊帐的床)。开始时,守薯种的男劳力都很负责,守到后来,就打发家中的孩子代班,连队长也这样。我们这些孩子倒很乐意,值班时,就在灰屋外面摔跤,比谁的力气大。摔得精疲力竭了,就呼呼睡去。别说有人在薯窖里偷薯种不知道,就是把我们抬走了也不会醒。

    灰屋还有另一项功用:避雨。有时干着干着活儿,下雨了,大家就朝灰屋跑,挤在里面说笑打趣。雷声大了,雨声大了,有人就讲起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伙人走在路上,突然遇到了大雨,便跑到附近的一座庙里去避雨。谁知雨越下越大,一串串炸雷在庙宇上隆隆滚动。众人心惊胆战,生怕被雷劈死。这时有人会说,我们这几个里面,一定有人做了坏事,雷公要劈他,请这个做了坏事的人快出去,不要连累大家。嚷了好久,也没人出去。有人提议,大家都把自己的帽子往门外扔,帽子被风刮进来的,不要出去,帽子被风刮走的,就出去。大家都赞同,便摘下帽子往庙宇外面扔,扔到门口,又被风刮了进来。恰巧有一顶帽子,被狂风刮走了。大家就把那顶帽子的主人搡出庙门。那人在庙门外走了没几步,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庙宇倒塌了,那几个没出来的人全被压在庙宇里。这个故事刚讲完,胆小的人就叫了起来,跑出灰屋,怕灰屋倒塌。其实,即使灰屋倒塌了,也伤不着人,它比人高不了多少,一人头上顶几片砖瓦,就能把灰屋撑得牢牢的。

    那年,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在瑞典领奖时,也讲了这个故事。我才知道,这个故事不但只在我的家乡流传,全国各地也有传播。

    家乡这样的灰屋,是不是也在全国各地出现过呢?即使没有,也一定有别的令人难忘的屋子。

    再见了,我的简陋的小灰屋。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4年1月11日 总第4084期 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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