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在位六十余载，宠信的文臣武将不在少数，和珅算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位。他以才思敏捷、办事利落而辗转户部、吏部、理藩院等重要部院，担任军机大臣、总管内务府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等职务，权势滔天，成为大臣们逢迎谄媚的对象。“宰相门前七品官”，其府中的管家、仆人也仗势在京城横行霸道。大多数官员因畏惧和珅，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天，和府的家仆又驾着马车招摇过市，没承想却遇到一位刚正不阿的巡城御史……
珠市口前烧马车
乾隆六十年（1795），乾隆帝将皇位传给嘉庆帝。但这位太上皇让位不让权，仍牢牢掌握着官员任免等重要权力。和珅也不知收敛，趁新帝立基未稳之时更加肆无忌惮。
嘉庆元年（1796）正月，京城的老百姓还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但身负治安重任的巡城御史们却丝毫不敢松懈，依旧在尽职巡查京城各处，来自湖南的谢振定就是其中一员。正月十八日，他在衙门堂会之后，乘坐马车带队在东城一带的巡查路线上徐徐而行。转到珠市口附近时，忽然从斜刺里冲出一辆马车，速度极快，根本无视路人，他的马车也因躲避不及被撞。
待马车停稳后，谢振定命手下官役拦住对方，质问车夫究竟因何莽撞驾车。没想到，对方不仅毫无悔意，反而恶语相向，甚至动起手来，气焰十分嚣张。围观者有人认出双方身份，纷纷聚拢过来，想看看这位御史大人如何处置“烫手山芋”。谢振定在京做官多年，自然早已看出这是和府的马车。他平日就对和珅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便打算借机“敲山震虎”，于是索性在街边的一间茶舍坐下，佯装不知对方身份，将乘车人及车夫就地讯问后，准备移交中城副指挥李知阳查办。不巧，李知阳因公外出，未在衙门。思忖片刻，谢振定处置如下：“因该车夫等冲撞滋事，喝斥不理，咆哮揪扭，尚无压伤行人、碰坏物件之事，其罪止于杖责，是以当街责打发落”；而那辆装饰华丽，周围还镶嵌了13块玻璃的马车，“实系违式，非民人所宜乘坐”，“为儆一戒百起见”，将马车当街烧毁，“俾聚观人众皆知儆惧”。此番当街烧车的行为，虽赢得百姓交口称赞，却令其仕途产生变数。
议处革职扬美名
不久，谢振定当街将和府马车付之一炬的事情传遍了京城。和珅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对他恨之入骨，但苦于家仆违制在前，只能先忍了下来。很快，就有想要巴结和珅的官员以其处理此事过当为由上奏弹劾。
嘉庆元年（1796）三月二十四日，谢振定关于在珠市口烧毁和珅家马车的口供。
三月二十三日，巡视中城给事中色克通额、王钟健上奏嘉庆帝，称谢振定当街烧车的第二天，李知阳便将此事的经过和处理结果呈报。他表示，恐其中别有情节，打算“查传赶车人等到案，讯明起衅缘由，据实详报”，只因“不识姓名，一时骤难拘讯，骡头未便变价，现无可归”。色克通额等人认为，李知阳的说法并不妥当，京城本就是“商贾云集之地”，“此等飞车任意驰骤，动至碰坏物件、轧伤人口，自应严行究治”，但“焚毁车辆、骡头变价，从无此例”。谢振定既已拿获乘车人和车夫等，自然应该及时交给官府审讯，按照律例处理即可，但他却“当街责释，辄将车辆烧毁、骡头发交变价，殊属不合”。因此，二人请旨将谢振定交部议处。
嘉庆元年（1796）三月二十四日，谢振定因对违禁马车处理不当等事被革职的谕旨。
嘉庆帝见此事涉及和珅，先请示了乾隆帝，后于次日下旨，斥责谢振定“既将违禁车辆拘获，自应讯出姓名，按律审办，乃辄于当街坐于茶舍，将车辆烧毁，并不严切跟究车主姓名，治以应得之罪，转朦混责放，调停了事，实属无能失官体”，将其革职。谢振定心性豁达，并未灰心丧气，反而趁此机会前往江浙一带游历山水，所到之处，文人雅士纷纷前来邀他饮酒赋诗，“烧车御史”的大名在士林间传为美谈。其影响，有与他同时代的著名学者法式善的诗为证：“至今长安氓，犹凛焚如烟。”
余恩绵绵荫子孙
其实，嘉庆帝从未认为谢振定“不胜御史之任”，只是苦于当时情势，暂时隐忍，假意斥责。嘉庆四年（1799）正月乾隆帝驾崩，很快和珅被抄家、赐死。十月，嘉庆帝下旨清查之前被革职官员的情况，在其开列的名单中便有谢振定。嘉庆五年（1800），他被授任为礼部主事，重新踏入仕途，不久即擢升礼部员外郎、陕西乡试副考官等职，颇有一番作为，尤其是办理漕务时，尽心竭力，“裁革陋规，兑运肃然”。嘉庆十四年（1809），谢振定去世，但“烧车御史”的美名仍传扬不息。
道光十三年（1833），谢振定之子谢兴峣在担任河南裕州知州时考评等次为“卓异”，按制得以进京面圣。他身为湖南人居然操着一口“京片子”，这令道光帝大为好奇。他回禀：“臣父谢振定，历官翰林、御史，臣生长京师。”道光帝听闻后，问：“尔乃烧和珅车谢御史之子耶？”谢兴峣称是。次日，道光帝仍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在召见内阁大臣时说，“朕少时闻谢御史烧车事，心壮之。昨见其子来，甚喜”，未几便下旨，擢升其为叙州府知府，鼓励他继续勤勉任事。
谢振定不畏权势、公正执法，虽因烧车一度被罢官，却也青史留名。就连“晚清第一名臣”曾国藩都以诗赞云：“一朝烧车震都市，骢马御史真人豪！”
文中所示档案为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4年3月29日 总第4116期 第四版 | 